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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聚宝财妻》(银子的约定之二)作者: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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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6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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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4-29 21:49 编辑

【书  名】聚宝财妻
【系  列】银子的约定之二
【作  者】绿光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25日
【内容简介】
晁枢引这个王八蛋,说好替皇上办完事就娶她,
意外受伤失去记忆,不只忘了和她的一段情不说,
还嫌她这个热爱经商、手掌皇上财库的郡主满身铜臭不够端庄,
气得她决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然而风水轮流转,
如今为了杭州被烧的粮仓与面临挨饿的士兵,他这堂堂指挥使只能求到她面前,
毕竟掏出几万石粮食对腰缠万贯的她来说是小事一桩,
可要她松口帮忙没那么容易,当初她曾与他定下十个约定,
只要全数完成就答应他的追求,看来是时候让他重温旧梦了……
【链  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115703-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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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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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杭州前卫衙门里,坐在案后的男人,临窗的光线勾勒出他立体深邃的五官,俊朗眉目却因为一身冷厉气息显得阴鸷慑人。

  站在案边的左旭刚刚从驿站取回信,看头儿的脸色益发沉重,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上一步。

  看来没有好消息,算是意料之中。

  可就算没有好消息,也不至于让头儿的脸色黑成这样吧?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头儿怎么还不说?不过就一张纸,哪需要看上一刻钟?

  左旭不禁猜测是不是皇上又给了什么棘手的任务,可眼前的任务已经够麻烦的了。

  就在左旭满脑子猜想时,男人终于放下手中的信纸,掐了掐眉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头儿?」左旭试探性地喊了声。

  男人没吭声,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到底是什么事,竟然教头儿半晌也说不出话?他的头儿可是府军前卫指挥使晁枢引,更是御前带刀侍卫,手里头还领着直达天听的影卫,向来只为皇上办差,这些年从不曾见头儿的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

  左旭实在是好奇极了,偷偷向前两步,偷瞄摆在案上的信。

  晁枢引大手往信上一盖,裹着寒气的黑眸冷冷一睨,左旭立刻身如迅雷地退到原位,娃娃脸上扬起和气生财的笑。

  「头儿,该不会是哪儿又出事了?」左旭不愿这么猜测,可是从头儿的脸色他也只能如此判断。

  晁枢引一听却笑了,阴恻恻的,硬是让本该俊朗的面容分外阴冷。

  「能出什么事?不就是扬州涝灾,原本该拨下的粮银全都送到扬州去了,所以咱们这儿得自己想办法。」

  左旭漂亮的眼睛转了个圈,又道:「那恐怕知府大人得再催一催了,要不就走一趟漕运衙门碰碰运气。」

  晁枢引又笑了,少了几分冷意,却多了几分嘲弄。

  这回他特地下江南,明面上为的是调查先前卫所粮库大火一事,实则还有其他任务,所以身边带了近千名的卫兵。原以为到了卫所后皇上会补上粮银,谁知道拨下的粮银全去了扬州。

  杭州知府虽想尽办法调粮,问题现在是九月,秋收已经按秋税送进漕运衙门,卫所粮库的粮都是之前从漕运衙门送过来的,如今再想调粮,谈何容易?更何况杭州前卫和卫所里的兵有一万两千名,如今粮库空了,手里又没银子,他难不成还能凭空生出粮?

  「……要不,皇上可有指示头儿怎么做?」左旭颤颤地问著,再一次扼腕,明明头儿面貌俊美,身形如玉树,气息若芝兰,横看竖看就是翩翩君子,可真不是他要嫌弃,头儿一笑起来就教他犯晕。

  晁枢引瞅着他,良久没有吭声,他实在说不出口。

  皇上指引了他一条明路,可对他来说,那是一条死路—— 

  因为,皇上要他去求南宁郡主,那个在他前往江南办差前,遭他冷嘲热讽气走的南宁郡主……现在到底要他拿什么脸去求她相助?

  皇上是故意整他的吧!

  数月前,京城,晁府。

  进门后,尹挚压根不管晁府管事企图挡下她的举动,只轻声道:「本郡主是皇上亲封的南宁郡主,谁敢挡?」

  管事张了张口,八字眉已经垂到不能再垂了,要是下跪有用,他二话不说就跪,可惜他跪过了,没用。「郡主,不是小的要挡您,而是大人发话了,您要不要……」

  「滚开。」清丽的面容满是慑人威仪。

  管家闻言,只能默默地退到一旁,放任她带着护卫直入后院。

  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管事默默地想,也许该换个差事了,大人发起火来的样子太吓人了。

  尹挚哪里知道管事在盘算什么,她心里也正有一股火在闷烧着。

  两刻钟前她收到消息,知道晁枢引那混蛋正打算砍了她送给他母亲的一株绿樱树,她怎能不赶来?

  那个失忆的混蛋,把她忘了就算了,回到以往厌恶她的那段时光也就算了,但怎么可以砍了她和姨母之间的回忆!

  忖著,她加快脚步,过了月亮门后,远远就瞧见晁枢引站在树旁,手里拿着斧头,要不是身边有两个护卫挡着,恐怕树早就被砍了。

  「晁枢引!」她喊道。

  晁枢引一听见声响,含着锐光的黑眸冷冷一睨,厚薄适中的唇微掀了下,似笑非笑地道:「难不成郡主在我府里也安插了眼线?」要不怎么他一有什么动静,她就能立刻赶来?

  「安插了眼线又如何?不看着你,天晓得你这个失去记忆的混蛋哪天会干出什么浑事?」尹挚来到他的面前,压根无惧他傲睨的目光。

  「郡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不宽,这树是本郡主送给姨母的,你没有权力处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今儿个又是发什么疯,横竖这株绿樱树是姨母的,你敢动,就是不孝!」

  想当初为了一解姨母宿愿,她让人千里迢迢从江南运到京里,人力心力花费多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晁枢引微瞇起眼,俊美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郡主贵为皇亲国戚,家母可不敢与妳沾亲带故,还请这句姨母别再叫唤,以免惹得家母在地下不安宁。」他冷声道。

  他讨厌她,非常讨厌。

  尹挚的祖父是助皇上推翻前朝暴政的开国功臣,父亲更是在沙场上为国捐躯,皇上感念尹家对朝廷的付出,特地封她为郡主,不只给了食邑和护卫,甚至还给了她腰牌,让她无诏亦能进宫。

  但这些并不是他厌恶她的原因,主因是她的行事作风太过放荡不羁,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明明出身名门,却像她母亲一样满身铜臭,尤其她母亲竟在她父亲死后三年改嫁江南富商。

  她的母亲贺氏出自世家大族,不少族人在朝为官,当初贺氏改嫁,京城里一片譁然,不敢相信。

  兴许尹挚就是没有一个端庄的母亲教导,才会三番两次撞到他面前。

  瞪着她巴掌大的玉白小脸,那双眸子似雾似光,面对他时无一丝畏惧,令他内心总是有股莫名又复杂的情绪涌上。

  他想,也许因为她与他同在皇上跟前办差,两人小有接触也已经两三年,多少还是有几分情谊在。

  「晁枢引,你少拐弯抹角地酸我,我叫一声姨母,那是因为姨母与家母未出阁时就是姊妹淘,这是承我母亲的情。」

  「妳也真是够可怜的,令堂抛下妳改嫁江南,妳还能承她的情,在下佩服。」晁枢引皮笑肉不笑,脸上是教人不敢直视的俊美和冷漠。

  尹挚微瞇起秀丽的眸,学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说,因为晁大人不懂孝道,我自然要给晁大人当典范。」

  这话一出,原本在晁枢引身旁的左旭和杜获立刻即有默契地朝尹挚的方向靠去,要是大人脑门冲血,他俩好歹也要将郡主护下,郡主可是皇上身边的小金库,饶是大人也不能随意动手。

  晁枢引瞪着她良久,突地掀唇一笑,道:「郡主,妳喜欢我。」

  面对他再肯定不过的口吻,尹挚有股冲动想撕烂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要不妳为何三天两头就往我府里跑?家母已逝,除了妳看上我,还能有什么理由让妳不要脸面地巴着我?」

  「你……」

  「要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毕竟我可承不了郡主的情,郡主的所作所为只让我困扰不已。」

  左旭暗叫不妙,和杜获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地叹出一口气。

  尹挚粉拳紧握,做了一次吐纳后,才道:「晁枢引,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此刻说出的话。」她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晰不过。

  「我当然会记得,也由衷期盼往后除了公事,咱俩能避就避。」

  「我会的!」瞪着他那张可恶的嘴脸,尹挚转头就走。

  这个男人在失忆之后,除了养伤那两个月之外,天天就像是头发疯的狮子,尤其爱找她的碴!

  以为她稀罕来找他吗?明明是他先来招惹她,是他说会永远待她好,是他做到她开出的十个条件,她才允诺了他,谁知道他失忆后将追求她的那段记忆忘了,回到尚未动情且厌恶她的那段时光,且她感受到的厌恶比之前更甚。

  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男人,转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仔细回想,他俩原本就相识,他待自己向来不冷不热,自以为将厌恶掩藏得很好,这样的他,怎会突然对她上心?

  也许,他不过是想戏弄她罢了。

  要不都大半年了,记忆没半点回笼就算了,待她的态度更是一日恶劣过一日,如今还说她喜欢他……作梦吧!

  她再也不!

  「郡主。」

  听见丫鬟多静轻柔的唤声,尹挚猛地清醒,张眼就见多静皱着眉瞧着自己。

  「郡主,妳不要紧吧。」多静清秀的瓜子脸满是愁绪。

  「什么要不要紧?」尹挚思绪慢慢回神,看着舱房内的摆设,才又问:「到了?」

  「是,快靠岸了。」多静说著,扶着她起身。

  尹挚起身就察觉脸上有些湿润,摸了摸后总算明白多静怎会问她要不要紧……她当然不要紧,她脸上的眼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被气的!

  晁枢引那个混蛋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她瞧见,否则她定要让他知道何谓仗势欺人!

  尹挚恨恨想着,待洗漱换装后,船也靠岸了。

  多静忙着指挥人将船上的箱笼搬下,尹挚索性先下船,谁知道遇上的不是母亲派来接她的人,而是—— 

  「……郡主。」晁枢引硬著头皮上前作揖。

  一身赭红色指挥使官袍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周身还有股无形的威压,腰配长剑更显杀气凌厉,像尊罗刹般立在渡口,百姓几乎都远远的绕开,无人敢靠近一步。

  尹挚冷冷地瞅着他,没将他那丁点煞气放在眼里,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说过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无视他,绕过他。

  「郡主。」晁枢引动作飞快地横跨一步,硬是挡在她面前。

  「是谁说往后咱们能避就避的?」她皮笑肉不笑地问著。

  「……眼前要谈的是公事。」晁枢引闭了闭眼,压抑著怒火,却让那张俊美的脸更显冷鸷。

  「晁大人说笑吧,本郡主又无官职,与你又是哪来的公事可谈?」她脸上笑意不变,偏就是不正眼瞧他。

  晁枢引在心里暗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吸了口气,再道:「郡主,是皇上的旨意,我不敢不从。」

  十几年前,皇上推翻前朝暴政,空虚的国库一直是新朝最大的致命伤,偏偏尹挚就是有法子在三年之内解除了皇上隐忧,将空虚的国库填了七八成,成了皇上最看重的小金库,看重她更甚其他公主皇子,所以她要是向皇上告状,让皇上强逼他低头,再合理不过了,是不?

  尹挚微扬起眉,思索了下,推测八成皇上知道他俩闹翻了,故意下达了什么旨意逼他低头求她,要不怎会一下船就被他堵著?

  可惜,皇上搞错了,她不是与他闹翻,她是铁了心与他断绝往来!

  正打算与他说清楚,适巧有人走近,她抬眼望去,就见是她的后爹那韦守来了,她朝他的后方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帘微掀,露出那张教她思念的恬柔面容,她不由淡噙笑意。

  她的眼角上挑,唇角微勾,唇下的梨涡隐现,犹如盛开的桃花,风情万种,引人注目,教晁枢引微瞇起眼。

  他不是没见过尹挚的笑容,只是打他受伤后,似乎就不曾见她露出笑靥,莫名的,心底有股难以形容的躁动。

  厘不清,最终他只能回过头,就见一个男人走来,面如冠玉,浓眉大眼,俊雅卓尔,带着几分斯文书卷气,可光瞧他的姿势便知是个练家子。

  「阿挚,总算把妳给盼来了。」那韦守笑道。

  阿挚?晁枢引浓眉微挑,直瞪着他。他到底是谁,怎会如此亲暱的称呼她?

  「那叔,好久不见,我娘可好?」尹挚全然将晁枢引当空气,笑吟吟地问著那韦守,还不住朝马车望去。

  「妳来了,她自然更好。」那韦守笑瞇了眼,彻底无视晁枢引,朝马车一比。「走吧,妳娘亲很想妳。」

  「嗯,后头的东西就麻烦那叔了。」

  那韦守噙著笑意摆手,这么丁点事说什么麻烦。

  瞧她跟着那男人走了,晁枢引脸更臭了,几个大步跟在她身侧,不死心地启口,「郡主,皇上之命,我不敢违抗,还是请郡主先与我谈谈。」

  尹挚停下脚步,那韦守跟着望去,抢在她之前开口,道:「大人,不管怎样,阿挚与她母亲已有三年不曾见面,饶是天大的事,也该等她们母女俩见过面后再谈,再者阿挚的气色不太好,想必是舟车劳顿所致,皇上再急,肯定也会要她先稍作歇息,是不?」

  几句话堵得晁枢引哑口无言,毕竟尹挚的气色确实不太好。

  最终,他只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作揖,道:「郡主,我明日再登门拜访。」

  尹挚睨了他一眼,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迳自上了马车。

  「阿挚。」马车里的贺氏一见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娘的心肝宝贝,总算是把妳给盼来了。」

  尹挚赖在娘的怀里,闻着熟悉的馨香,软声撒娇著,「娘要是真想我,当初就不该远嫁江南。」

  贺氏一怔,轻抚着她的颊。「说到底是娘对不起妳。」

  虽说南梁民风开放,寡妇改嫁倒也寻常,可是世家女甚少如此,不管夫家还是娘家都觉脸上无光,甚至也会影响儿女的婚缘。

  尹挚在她怀里笑得贼贼的,一会才抬眼笑道:「娘,逗妳的,做啥这般认真?要是那叔能够将生意移往京里就好了,要不……干脆我就赖在这里,让娘养我。」

  贺氏笑着,轻弹着她细腻如脂的颊,不舍的再抱了抱她。

  她何其有幸,竟能得女儿这般支持,偏她就是这般狠心,硬是把她丢在京里,义无反顾地改嫁。

  「娘,咱们人活一世能得一心人,可是千金难换,娘和那叔之间的缘分是注定好的,只要娘过得舒心就好,咱们何必去管别人的嘴?他们就算说到口吐白沫,我也当猴戏看,开心了就打赏,不开心就打脸。」尹挚霸气地道。

  她的霸气并不是因为皇上的看重和照拂,而是她性子本就如此,完全承袭了她那个将军爹,在京城里敢招惹她的贵女还真的没有。

  当初她娘亲改嫁,还是她在后头推了一把呢,只因那叔实在太痴心,从年少时就等著娘,当年外祖家因为欠了尹家恩情,娘不得不嫁给爹,硬是断了和那叔之间的情分。

  那年皇上起义,她爹在战乱中为国捐躯,而那叔等到母亲守孝三年后才登门,胆子是大了点,但她欣赏,和一些在背后偷鸡摸狗的男人相比,那叔光明磊落多了,而且他一生未娶,无通房侍妾,如此就足以让她甘愿把娘交给他。

  她与母亲的作为在世俗看来太过惊世骇俗,但这是她们的人生,旁人凭什么置喙?尤其是晁枢引那个混蛋。

  「想到谁了,怎么眉头都皱起了?」贺氏温柔地轻抚着她的眉心,仔细打量女儿,发现和上一回相比,她瘦了,就连笑容里都藏着愁绪。

  「没有。」

  「长大了,心底有事都不肯跟我说了?」她笑问著,见她还是不肯说,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方才我好像瞧见晁家那位哥儿了。」

  「别提那个混蛋。」尹挚呿了声。

  贺氏不由低声笑着,见女儿抿起嘴的不满样,她才勉强收了笑意。「都这么久了,他的记忆还是没恢复?」

  这三年来,她们母女俩虽未见上面,但是每月鱼雁往返,自然知道彼此近况。

  尹挚抿抿唇道:「他每每只要回想,脑袋就会痛得教他想撞墙,御医说既然如此就别勉强,否则对身子无益之外,恐怕会引发更不好的病症,所以……他的记忆是恢复不了了。」

  她也没期盼他恢复记忆,只是曾见识过他难得的温柔,如今再面对他的淡漠毒舌,总教她难以适应,干脆别适应了,横竖他看她这么不顺眼,又何苦往他眼前凑?

  反正他已经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晁枢引,她就当他死了,哭过就算了。

  「那孩子说来也是命运多舛,出门办差,偏就遇到埋伏伤了脑袋。」贺氏轻叹了声,像是想起了晁枢引的母亲陶氏,眸底有几分惆怅。

  她俩是闺中好友,无所不谈,两人当时都是随父亲外派来江南,又前后嫁回京城。可当她嫁回京城寻陶氏时,陶氏的夫君遭奸臣陷害入狱而亡,当时陶氏肚子里正怀着枢引,陶氏为母则强,为了腹中的孩子强撑下来,好不容易孩子大了,蒙皇上青睐,进了府军前卫,她却没享几年清福就病逝,教她不胜欷歔。

  尹挚垂敛长睫不语,她自然知道晁枢引这人也不容易,但也因为他有个守寡不改嫁的母亲,他才会如此瞧不起她和母亲。

  她很佩服陶氏,可每个人的人生际遇都不同,不是走同一条路子拿贞节牌坊才是唯一的去路。

  而且他可以瞧不起她,但不能瞧不起她娘,他根本不知道旁人背后的故事,他说穿了就是眼界狭小的混蛋、冥顽不灵的竖子、食古不化的腐儒!

  那天把话都说绝了,今日却因为皇上下旨,就到渡口堵她……哼,真以为她能教他称心如意?她要是不趁机恶整他,她就不叫尹挚!

  到了那府,尹挚随着母亲进了宅子,这才发现那府实在奢华得吓人,虽说按著一般规制,可这人工湖泊简直可以和宫中的金池相比了。

  沿路造景园林、假山水榭皆沿着人工湖泊修建,秀致错落,参天的林地里,一片绿浓遮天,可以想见轻舟渡烟波赏四季美景,不论是春时的桃杏争艳,盛夏的出水芙蓉,浅秋的金菊丹樨,入冬的梅香袭人……这还只是那府的一部分而已。

  饶是常出入宫廷的尹挚不禁也被这处处精心雕琢的美景震住,也算是被那家这江南首富给吓著了。

  难怪大伙都想抢江南这块大饼,不管是漕运、盐茶等等,仿佛只要往江南的地一挖都能挖出金子。

  「妳要是喜欢,就在这儿多陪陪我。」贺氏瞧她目不转睛地赏景,在旁说道。

  她就是故意带女儿绕路看美景。上次见到女儿还是她及笄时,现在都过三年了,好不容易女儿想来散散心,她自然希望她多待一阵子,毕竟正是爱玩的年纪,怎能老是待在京里替皇上盘算那儿盘算这儿的。

  尹挚沉吟,想着晁枢引说了皇上旨意,不知道到底为何,因此无法确切地给母亲一个答复,要不到时候皇上一道圣旨,她就得赶回京了。

  「横竖妳和枢引的亲事因为他失忆而作罢,妳也因为他在京里待得不开心,不如暂时留下,皇上既答允让妳下江南访亲,自然会体恤妳,愿意让妳多待一阵,至少陪娘过完年节再说。」瞧她脸色犹豫,贺氏以为自己打动她了,加把劲地游说。

  尹挚干笑了声,握著贺氏的手。「娘,这事咱们先看着办,我才刚到,这府邸也太大了,还没到让我暂歇的客房吗?」

  过完年节?她想都不敢想,临行前,她可是刚将秋税算妥呈上,才能攒了些空闲访亲,而年前她经手的许多帐目都得呈上,哪有办法赖在江南不回京?

  「什么客房?当初娘嫁来时,妳那叔就已经给妳修了一座院子,取名为团圆阁,前头再拐过一条小径就到了。」贺氏指著前方,前头小径往右拐,两边栽植海棠,绵延到一座院子前。「妳要是待到年节,就会瞧见这罕见的垂丝海棠盛开时由粉转紫、坠满枝头的景致,这可是妳那叔特地差人给妳栽种的。」

  尹挚忍不住看了两旁,这些垂丝海棠少说有三十来棵,而且一棵棵都有两三丈高,随便一棵在京里叫价都要数千两呀……好奢华呀,那叔。

  尹挚啧啧称奇,可进了院子,她再一次怔住。

  「还喜欢吗?」贺氏笑点她微启的朱唇。

  尹挚赶忙合上嘴,瞧着面前三进的院子,撇开明堂引水凿成的池子,最教她惊讶的是这院子的二进房是做成楼台,飞簷衔廊,曲绕相接,至于其间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都别提,这建材分明是紫檀!

  连皇宫里都少见的紫檀,在这里竟奢侈得连廊板都用上,这要是堆在不识货的人面前,就是一堆木材,可在她这个经手上百种商品的老手面前,堆的可是数不清的黄金,确确实实是南方隐而不宣的奢华呀。

  快步进了屋内,摆设雅致,就像寻常姑娘的闺房,可仔细打量博古架上的摆饰品,看看墙上挂的宝物,就知道她这是踏进金窝里了。

  海外的琉璃灯、名家的桐木琴和西域的百花毡毯……这里头五花八门的宝贝,随便一样都值千金,她简直不敢相信为了讨好娘,他能做到这地步,而且那叔分明很想搭上她这条线,完全打中她的心。

  漕运、海运……她多想要完完全全地纳入手中呀!

  如此不仅不负圣望,也能满足她不被侷限于京城的格局。

  「瞧妳一双眼都亮晶晶的,又在想什么了?」贺氏轻点着她饱满的额。

  当初在尹府,她就手把手地教她管帐,她这个女儿管帐一把罩,竟然还摸索出生财之道,拿了尹府的家底买了几座庄子,种的不是米粮而是桑树,养的不是鸡鸭而是蚕,眼光独到得教她这个当娘的都叹为观止。

  她只知道她这个女儿打从她爹去世后,常到她祖父的书房走动,让她挖出不少古籍,她自个儿钻研,低价买了织造厂,将蚕丝织成无人能仿的流光绫,一匹布料就能叫价数百两,甚至有钱也买不到。

  最后就连胭脂水粉、香料玉铺都掺上一脚,区区两年光景,就能年年替尹府赚进万金,引起皇上注目。谁知道她这女儿特别胆肥,竟敢跟皇上谈生意,就只为了要皇上行个方便,让她将分号开到南方,愿亲手奉上三成利,而且还能替皇上分忧解劳,查六部的帐。

  有谁想得到,这是个当年才十三岁的小姑娘所为?

  她的女儿不但是皇上的小金库,更是皇上的总帐房,每年的岁入岁出,几乎都经她的手仔细点算过,这三年来替皇上的国库丰厚了不少。

  因此,她才能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在京里,毕竟有皇上这座靠山,京里的贵女只要家里教得好,都知道该与她为友。

  尹挚嘿嘿笑着,取下博古架上的琉璃灯把玩。「娘,这些可都是海外之物,那叔就这般大气地摆在我的院子里,他这不是在跟我招手吗?」

  前朝禁海运,皇上推翻暴政登基后也没解除,所以这些海上交易全都是不合法的,要是被官船逮著了,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可那叔把东西这般大剌剌地放著,不也是知晓她是皇上身边的人,盼着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巧的是,她前两个月才跟皇上提了海运一事。

  唉,有时她都想问娘,她到底是不是那叔的女儿,要不她怎会满脑子想着如何赚钱?

  第二章见谁就是不见你

  正午,贺氏在团圆阁里摆膳,和尹挚香香地吃了一顿饭,再要尹挚到房里歇一会,待尹挚睡醒时,她带来的箱笼都已经放妥。

  「郡主,夫人说了,妳要是醒了可以先到后头的园子里走走,等开宴时再差人说一声。」多静手上的活儿也没停下,将箱笼里常用的物品取出,忙碌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尹挚懒懒躺回床上,虽然已经不困了,却懒得动,她想应该是一路舟车劳顿才会这么累。

  打从晁大人上回出言伤了郡主后,郡主整个人都恹恹的,多静也不催促,自顾自地道:「郡主,约两刻钟前,那家二房的姑娘想拜见妳,奴婢以郡主尚在午歇为由让她们走了。」

  尹挚在床上翻了两翻,一副懒骨头似地坐起身。「想讨好我也犯不着这么急。」

  看来那家二房的姑娘脑袋不怎么精明,恐怕连其母也是蠢字辈的,要不怎会在她舟车劳顿赶到时就急着想拜见?

  有点脑袋的都该知道,她肯定累了,歇个一两日再见面也不迟,再者那叔都说晚上开宴给她洗尘,届时肯定会见面,犯得着在这当头撞上来?

  哪来的呆子?娘在书信上怎么不跟她说说,让她笑一笑,解解闷多好。

  「可不是,看来二房的女眷并不省心。」多静压根没客气地道。

  「无妨,一个商家女,娘没看在眼里,再者还有那叔在呢。」她听娘提过,那叔和其二弟感情甚笃,直到现在也没分家,家里头真有个龃龉,想必那叔他们会先行处置,根本就不用娘亲费心。

  「就是。」多静将所有物品都归置好了,走到床前服侍尹挚洗漱,突地想起什么,脱口道:「对了,咱们的人说晁大人派了人在暗处盯着咱们。」

  「派了几个?」她眉眼不抬地问。

  「两个。」

  「丢回去。」

  多静笑瞇了眼,道:「奴婢僭越,已经让庞定去处理了。」

  尹挚缓缓抬眼,笑得很坏。「妳这个坏丫头,明知道晁枢引是庞定以往的顶头上司,还让他处置,不是要让晁枢引难看?」

  庞定以往在府军前卫当差,后来皇上特地从里头挑了几个拔尖的充当她的护卫,庞定就是其中一个,听说跟晁枢引的交情还挺好的。

  「难看吗?奴婢怎么觉得……刚好而已?」气哭她家郡主,她都还没亲自动手出气呢,算是客气了。

  「坏丫头。」尹挚嘴上骂着,笑得可乐了。

  「谢郡主夸赞。」通常只有她办对事时,郡主才会这样骂她的,她一律视作夸赞,收得一点都不心虚。

  主仆两人又笑闹了一会,见时候未到,尹挚干脆先倚在引枕上,想着晁枢引说他前来是皇上的旨意,可明明她准备下江南访亲时,皇上什么都没跟她说,那就代表并非真有大事,八成是皇上知晓他将她气得不轻,故意要他对自己低头罢了。

  哼,他低头,她就得怜悯他?

  别傻了,她向来就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有本事把头垂到地上,她会顺脚踩他两下解气。

  只是……当初皇上派他下江南,说要处理卫所粮库被烧一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让府军前卫的指挥使亲自处理这事,就是透著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这些事该是由江南的中军都督府处置的,皇上却派他来,怕是有其他密令在身吧……忖著,她不禁呿了声。关她什么事啊,她想得这么入迷做啥?

  她才不管他呢,再也不管。

  掌灯前,主屋那头就派人引尹挚主仆两人到花厅里。待尹挚到时,瞧见那家两房人都已入席。说来,那家子嗣也颇单薄,一张圆桌,两房人竟然坐不满。

  尹挚来到桌边,照理说她是皇上赐封的郡主,那家的人都该起身行礼,但她基于她母亲改嫁那家,也算是一家人,所以不怎么在乎那些虚礼,在那韦守的指引下,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母亲旁边。

  一张圆桌,男女未分席,就是男的坐一头,女的坐一头,她另一侧坐的是那家二房的姑娘,母亲在席上给她认亲,女眷不过就是那家二房太太庄氏和女儿那心梅,男方则是那家二爷那韦就和嫡子那启丰……

  唉,真是人丁单薄,当初那叔是怎么撑著传宗接代的压力硬是不娶妻的?

  想着,她对那叔更加欣赏,认为母亲与他定能和和美美地过完下半辈子。

  「妹妹。」

  认完亲后大伙开始用膳,尹挚才刚拿起筷子,身旁的那心梅冷不防地唤了她一声,她愣了下,懒懒地横眼望去—— 那心梅一脸亲近的笑容,看在她眼里是满满的谄媚,看来真的是个脑袋不灵光的。

  尹挚想着,便道:「那姑娘,本郡主姓尹,那姑娘以姊妹相称,恐是于礼不合。」

  她在京城里也有两个志同道合的姊妹淘,可再怎么要好也不会直接称呼彼此为姊妹,好歹前头也要冠着姓喊。毕竟身分摆在那儿,也没有沾了半点血亲,如此亲密的唤法,纯粹是想攀关系罢了。

  那心梅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还是嘴硬地道:「妹妹,就算妳不是大伯所出,可妳还是大伯母的女儿,咱们姊妹相称,哪来的于礼不合?」

  尹挚听完,微微瞇起眼,与生俱来的威仪教那心梅瑟缩了起来。

  这话听起来似乎挑不出错,可再仔细一听,不就是借着她的存在,挑拨她娘亲和那叔的感情?这话一出可是打了三个人的脸,她还能装无辜与她沾亲带故……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眼角余光瞥见那韦守似乎有意打圆场,尹挚硬是抢在他之前开口,「那姑娘,本郡主是皇上亲封的南宁郡主,往后还是唤一声郡主较好。」

  说实在的,她并不怎么介意眼前的蠢姑娘搞砸这场所谓的家宴,但好歹她初来乍到,不能让娘觉得不痛快,只望这蠢丫头见好就收,否则往后多的是法子收拾她。

  「可是……」

  「老二媳妇,我看还是先将心梅带下去,省得酒没喝就胡言乱语。」浓眉大眼的那韦守沉着脸截断她的话,恨不得将那心梅直接押下去。

  「大哥,心梅说得也没错,大伙都是一家人。」庄氏自以为在打圆场,可看向尹挚的眼光就像瞧见上等料理,恨不得分一杯羹,哪能让她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她的一双子女还得沾她的光,谋求好姻缘呢。

  那韦守不说话了,一旁的那韦就已经起身向尹挚道歉,随即差了两个婆子硬是把庄氏母女带下去。

  「郡主,让妳看笑话了。」那启丰笑得满脸苦涩,端杯自罚。「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那大少言重了,没那么严重。」尹挚举杯敬他,觉得耳根子清净了,整个人舒爽多了,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一顿饭吃得颇愉快,聊起商道,四人皆有自个儿的见解,可论胆量和气魄,在场三个男人莫不甘拜下风。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姑娘竟然有独到的看法和盘算,就连利润都能在转眼间算妥。

  在旁作陪的贺氏不禁摇著头,心想回头她得跟女儿说一声才好,毕竟她那算起利润的嘴脸实在是……太财迷了。

  回团圆阁的路上,尹挚那双天生带媚的水眸乐得几乎瞇成一直线。

  「……阿挚。」贺氏瞧她那脸财迷样,硬生生折损了几分丽色,不由叹口气。

  「娘,怎了?是不是二房姑娘惹妳不开心了?」尹挚回过神,脑袋里翻飞出数种折腾人的手法,打算依她娘亲的不悦程度再决定下手轻重。

  「是妳。」

  「我?」尹挚一脸疑惑。「我怎么了?」

  她堂堂一个郡主,难道态度还不够恭谦?她已经给足那叔面子,毕竟娘要在这里待一辈子,要不是怕娘为难,她是会任人欺的吗?去问问京城那些贵女,有几个敢在她面前哼唧?

  「妳呀,就这样跟三个男人谈海运,还谈得眉飞色舞,甚至当场开出几分让利,妳……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好歹收敛点。」贺氏有那么丁点后悔,当初不该教她看帐本的。

  尹挚恍然大悟,亲热地挽著贺氏的手。「娘,海运的事是皇上要我访亲时顺便办的差事,我这是谈妥差事,开心嘛。」

  「妳敢说妳没插一手?」她都敢跟皇上作买卖了,这海运的事没她的手笔,她才不信。

  尹挚呵呵干笑,心想她充当牙人牵线,皇上当然得让利给她,至于那叔,因为有她把关,可以左右放行的船只数,还能派海师护送,那叔当然该将获利一成给她,她再把利润直接丢进海运里,让那叔利滚利的帮她攒银两,有什么不对?

  这种无本生意,也只有她谈得起。

  瞧她又笑成一脸财迷样,贺氏彻底无言了。

  「妳呀,伴君如伴虎,皇上如今倚重妳,可往后呢?依我看,还是赶紧嫁人,将这差事给卸下才是正道。」不想催她的亲事,可一想起皇上对她的倚重,贺氏就是不放心,就怕哪天她办砸了差事,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一个姑娘家家,合该是天真烂漫时,她怎能一身铜臭地算计?

  「娘呀,我会看着办的。」说到嫁人,尹挚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有个混蛋说,等他办妥了皇上差事,回来就向皇上请旨赐婚,结果呢?哼,他变成了失忆的混蛋。

  贺氏瞧她没了笑意,心知她又想起了晁枢引,不想惹她不开心,转了话题,道:「就算亲事不急,一个姑娘家成天在钱里头打滚,沾得满身铜臭,像什么样子。」她可是出身名门的堂堂郡主,却比一般的商贾更像商贾,要她怎能不担心。

  尹挚鲜嫩的唇一勾,唇下隐隐浮现梨涡,笑道:「娘,您可说错了,我经手的非金即银,哪来的铜臭味?」她身上只有金银香,香得很。

  贺氏结结实实地往她的额头一戳。「伶牙俐齿。」

  「像娘嘛。」

  「油嘴滑舌。」

  「……像谁呢?」她的祖父和爹都是刚正木讷的人呢,忍不住的,她怯怯抬脸,轻声问:「娘,那叔不会是我的亲爹吧。」

  虽然她不愿坏娘的清白,可与那叔愈是交谈,她就愈觉得他俩很像啊!

  贺氏瞪大一双水眸,毫不客气地往她腰间一掐。「妳这坏丫头,竟敢对妳亲爹不敬,竟敢坏我清白!」

  「唉唉,说笑的,说笑的!」尹挚飞也似地逃了,离了几步远,不禁又回头道:「娘,怎么妳嫁来这么久,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那叔不行啊?」

  那家人丁真的很单薄,往后就只剩一个那启丰撑场子,她也看得出那叔有意栽培他,他的性子也不错,但只靠一个人还是不成呀,毕竟那家的产业之丰厚,只丢给一个人,可是会活活累死他的,而且她也想要个弟弟或妹妹。

  贺氏俏脸蓦地涨红,撩起裙子追上去。「妳这丫头说话没个分寸,看我今天怎么收拾妳!」

  尹挚放声笑着,跑得也不快,保持着快她娘亲一个脚步的距离。

  母女俩追逐得欢快,压根没发觉二门外男人的身影,更没有察觉被认为不行的男人,今晚决定一雪耻辱。

  隔日,尹挚美美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都没人唤醒她,还是她自个儿睡饱了,才伸了懒腰,将多静给唤进房里。

  「我娘那儿可有差人过来?」

  「夫人让喜梅姊姊过来,说是待郡主醒了再一道用膳。」多静替边她挽著发边说,她手脚俐落,如行云流水。

  「没别的事了?」

  「听说那姑娘和那二太太被禁足了。」

  尹挚半垂着眼,嘴角勾起,那叔可真是雷厉风行,就算是自个儿的弟妹和亲姪女也压根不留情面。

  这点倒是很好,讨好了她,也代表他是真的把娘搁在心上。

  「还有呢?」

  多静想了下,轻呀了声,再道:「瞧奴婢这脑袋真是记不住事,一早就收到向野的信,说是约莫两日后就会到杭州了。」

  尹挚微扬起眉,向野是她培养的大掌柜,一直都替她在江南一带布局,先前她要前往江南时就跟向野提到,如今他前来方可理一理帐册,顺便查探江南一带近来有无涝旱之灾。

  只是……尹挚看着镜里的多静,似笑非笑地问:「再没其他事?」

  「不敢瞒着郡主,晁大人一早就来了,那爷不敢放他入内,所以只让他待在大厅,就端看郡主愿不愿意见他。」多静嘿嘿干笑着。

  「妳这坏丫头,我要是不问,妳是不是不打算说了?」还装呢,瞧她多能装。

  「怎会?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奴婢自然是记不得的。」

  「妳还真敢说。」尹挚笑骂着。一个御前的大红人,她敢说无足轻重?她还真不敢听。

  「对奴婢来说,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皇上有多看重他,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在朝堂里谋生的,难不成还得看他脸色?只是郡主这般特意问起,该不会是—— 「郡主想见他?」

  「谁?」

  「晁大人啊。」郡主忘性这么大?

  「一个对我家丫鬟都显得无足轻重的混蛋,我为什么会想见他?」她掀唇嗤笑了声,鄙夷到了极点。

  况且那叔处理得极好,请他入内再着人看着,既不失礼又不会让他闯入内院,果真愈是相处,她愈觉得那叔有几分爹亲的味道,也许哪日她会开口喊声爹,让他开心开心。

  「可不是,郡主这话说得真好。」

  「妳这丫头,要是哪天我福至心灵想去抢漕运,妳八成还会替我开路。」她不得不说,她这性子愈养愈好,有一半都是多静造成的。

  「那是当然,奴婢自然要替郡主开路的,就连后路都要替郡主先想妥。」说著,她摩挲著下巴,煞有其事地思索起来。

  「别闹了,去找我娘吧。」尹挚好笑又好气地朝她腰间一拧。

  多静身形如风地避开了,随即恭敬地退上一步。

  尹挚笑睨她一眼,拉着她一道走了。

  两人到了贺氏的院子,直到余晖时才离开,俨然忘了有个人还坐在那府的大厅里—— 

  「……头儿,天色都暗了,咱们是不是……」左旭欲言又止,只因他家头儿的脸色比腊月霜雪还冻人,他应该继续当哑巴,可守在厅外的那家下人一副眼巴巴期待他们离开的样子,一点留客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就算被耍了一日,心里再不痛快,也该走了吧?再待下去,可要成了那家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晁枢尹蓦地起身,左旭俐落地往后退上两步,却见他迳自朝旁走去,尽管摸不著头绪,还是乖乖跟上。

  唉,郡主本来就是个很要强的人,当初要不是头儿死缠烂打,估计郡主不会看上头儿,如今头儿失忆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了,还三番两次出言讥刺……虽然他不想骂自家头儿,但说真的,他被人羞辱也是自找的。

  好端端的失忆做什么,将这门好姻缘断送就算了,还翻脸成仇。他想,就算头儿见到郡主,郡主也决计不会帮他,倒不如回衙门再好生筹划,另谋出路。

  左旭打定主意回衙门要好好劝他家头儿,谁知道才刚踏出厅门,他家头儿却突地跃起,足不点地地上了屋簷,急如星火地朝人家后院而去。

  「这这这……」那家下人见状,直指著不见人影的屋顶不知所措。

  左旭抹了抹脸,只能咬著牙提气跃上,追着他家头儿而去。

  完了,他家头儿应该是气疯了,要不怎会在人家府里做这种事?一会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他的头好痛……可恶,今天出门应该拉着杜获一道,至少有他在,自己才有把握将头儿带回衙门。

  左旭边跑边盘算,远远就瞧见头儿被人拦下了,正意外之际,认出了拦下头儿的人就是庞定。

  「大人,不是小的不肯放行,而是夜色深了,大人直闯郡主院子,这……这也太不成体统。」

  庞定身边带了两个护卫,死死堵在通往团圆阁的路上,怎么也不肯让晁枢引越雷池一步。

  尽管他对两人以往的情事是知情的,也曾经偷偷放行让大人夜探香闺,可此时非彼时,大人失忆后当年的那对佳偶已经变成怨偶,郡主下令要他拦,他当然得拦。

  晁枢引黑著脸,刀凿般的五官凝著一股慑人冷意。

  「还请大人别为难小的。」庞定万般无奈地道。私底下两人称兄道弟,如今却被逼得对立,他也是逼不得已。

  「是啊,头儿,别为难庞定了,而且你要是真这样闯进去,恐怕只会更惹怒郡主而已。」赶来的左旭也急着进言,就怕他真冲进去让事情更难办。

  晁枢引的右手紧握,青筋跳颤如蛇信,死死将这股怒意压了下去。

  「去跟你家郡主说,明日晁某拜会,恳请她以大局为重,拨冗相见。」好半晌,他才咬著牙道。

  「是,小的定会转告郡主。」庞定忙道。

  晁枢引转身就走,庞定赶忙让身边的护卫在前开路,心想晁枢引私闯后院,路上要是遇见那家人,护卫还能解释一二,省得污了他的名。

  抹了抹汗,庞定想了下,回头进了团圆阁,将晁枢引差点闯进团圆阁和他交托转告的话都说了一遍。

  坐在榻上的尹挚浅呷著茶,佯装无奈地道:「庞定,你说,晁大人是不是在为难我?」

  「欸?」是这样说的吗?

  「我与我娘亲已有三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自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很多体己事要做,我哪能拨出时间?再者过几日,也许我得到衢州去见我祖父,还得再跑水师衙门一趟……你说,我怎么有时间见他?」尹挚边说边叹息,一副难为样,偏偏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的。

  庞定无言,只能盼晁枢引自求多福。郡主向来宽厚待人,谁让他这回真是伤著郡主,才会教郡主铁了心……怪谁?

  于是,第二天,晁枢引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到脸像天色一样黑,终于又忍不住要往后院去时,再度被庞定挡了下来。

  庞定好说歹说地把人送走了,却不禁想,明日到底要怎么挡?

  更糟的是,翌日天还没亮,晁枢引就堂而皇之地踏进那府里头,教得知第一手消息的庞定直冒冷汗。

  完了,照这架势看来,晁大人要是没见到郡主肯定不会离开,偏偏郡主下的命令就是挡……怎么挡?庞定不断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好法子,他又不能以下犯上……

  庞定很苦恼,可他家郡主像没人事般,睡醒后就去主屋了,也不知道和那夫人窝在屋里做什么,横竖摆明不见人。

  无奈地叹口气,眼看日上中天,他抬起万般沉重的脚朝前院而去。

  「人呢?」

  一到厅里,晁枢引声如薄刃的问著,庞定心头一颤,有种心口被扎一刀的错觉,再看他那可比风雪肆虐的冷脸,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换个主子,也许回京后跟皇上告罪,皇上也能体恤他的。

  「庞定,人呢?」晁枢引勾起好看的唇,笑得又冷又慑人。

  庞定正思索著如何委婉地请他回去,突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一回头就见那府管事正领了个极眼熟的人—— 

  「向野!」庞定喊道。

  「庞护卫。」男人一袭白衫,衬得气质儒雅。

  「看来你是提早一日到了,郡主昨儿个还叨唸着呢。」庞定噙笑道,太好了,多个人,他心里就踏实许多。

  晁枢引冷冷地瞅著那名唤向野的男人,一身斯文气息,精致的五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教他不由撇了撇唇。

  「那就烦请庞护卫领我去见郡主吧。」向野朝他作揖。

  「这有什么问题?」庞定说完,让一名护卫先去通报,再让另一名护卫领着向野去后院。

  然而向野才踏出一步,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形硬是挡在他面前,对上眼,此人面目不善,像是对自己积怨颇久……

  不是说失去记忆了吗?怎么都没了记忆还能这般厌恶他?

  向野迳自想着,却投以温和的笑意,也不主动搭话。

  郡主说过了,横竖知道他俩情事的就是身旁的几个人,而晁枢引既无恢复记忆的可能性,那就无须提起往事,让知情的人都三缄其口,他自然会照办。

  「庞定,凭什么他能见郡主,我就不能?」晁枢引脸色平静,微瞇的眸却显露几许危险的光芒。

  「大人,是这样的,向野是郡主的大掌柜,他找郡主是因为—— 」

  「我管他是因为什么,凡事皆有先来后到,再者她的营生会比国事重要?」晁枢引冷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庞定额冒冷汗,眼前一阵花白,心想他要是能厥过去不知道该有多好。

  「大人既也是要见郡主,何不请人通报一声,咱们就在这儿等,看郡主想见谁。」向野端著和气生财的笑,那般的牲畜无害,饶是恼火闷烧数日的晁枢引也不能无故朝他撒气。

  见晁枢引无异议,向野使了个眼色,庞定立刻感激地让人去通报,再招呼他入座,差人上茶。

  不到一刻钟,前去的护卫已经踅回,道:「郡主的意思是让向野进团圆阁的书房里稍候片刻。」

  向野道了声谢,潇洒起身,而一头的晁枢引已经快一步地走到那护卫面前。「你没跟郡主说我在这儿等著?」

  那护卫见他一副要将自己给拆卸入腹的狠样,忙道:「说了,小的说了,头儿,可是郡主说向野这儿有十万火急之事,那是皇上让郡主江南访亲捎上的,郡主不敢怠慢,还请头儿见谅。」

  晁枢引闻言,眉头微拢,见向野已经迳自往外走去,他只得继续等,边想着皇上给她发派了什么差事,难道……皇上早已跟她提过要调粮银?

  他忖著,多了几分耐性,可等到天色微暗还是不见尹挚的身影,教他一肚子火又逐渐烧了上来,正打算甩开庞定直接潜入后院,厅外再度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越过了那家管事,瞧见了身后那人。

  「欸,这不是庞护卫吗?」那人越过了晁枢引,朝他身后喊著。

  庞定愣了下,忙迎向前。「小的见过三—— 」

  「欸欸,不用多礼,我是顺道来看看郡主的,她人该是在府里吧?」盛珩赶忙制止他往下说,噙笑问著。

  「是,郡主在后院里,小的差人送三……公子过去。」庞定说到一半,见盛珩微瞇起眼,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

  盛珩满意地轻点着头,正打算要跟庞定走,却见一抹身影挡在面前,一抬眼,佯讶道:「哎呀,这不是晁大人吗?」

  「……小的见过三公子。」晁枢引磨著牙道。

  「晁大人也是来找阿挚的?」盛珩很像一回事地问著,玉白面容满是挑衅的笑意。说真的,他看晁枢引不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在他失忆之后更是万分不爽。

  「是,我是奉皇上之命找郡主商议要事。」

  「喔—— 」盛珩拉长尾音,黑眸微转了下。「既是商议要事,你怎会在这儿?」

  「正等著郡主。」

  「我明白、我明白。」盛珩拍拍他的肩。「肯定是阿挚有什么事脱不开身,我去跟她说一声,庞定,咱们走吧。」

  「是。」庞定头也不敢回,带着盛珩快步往外走。

  站在原地的晁枢引定定看着盛珩离去,突地掀唇笑了声,俊美面容瞬间凶恶如煞神,一个箭步冲向前,不管不顾地朝后院而去。

  第三章换粮的条件

  书房里,尹挚正听向野说著江南一带的农作收成,其中尤以棉、稻、蚕丝等几种说得最钜细靡遗。

  她边听便点头,脑袋里想着除了银子之外,海外贸易还能以布匹做交易,而蚕丝更是最大宗,她忖著这些细项也能跟皇上说一说,与其让白银外流,不如将布匹当另一种选择。

  「不过,古怪的是,听说扬州涝灾,折损了近半的粮获,可是咱们扬州庄子的粮收并未折损,我问过了,听说是扬州底下的几个县出了事,全都封城了。」话到最后,向野刻意地压低了音量。

  尹挚抬眼,秀眉微扬了下,想到晁枢引说奉旨找她商议,莫不就是这桩事吧……可是地方各司其职,这地方涝灾的善后处置,怎么也轮不到他去管。

  还是说,县城出事还封城,内有文章?

  她正想得出神,外头突地传来多静的喊声—— 

  「大人、大人,您不能进去!」

  蓦地,门板被踹开,发出巨响,她懒懒侧眼望去,就见晁枢引大步走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门板都被他踹烂了……嗯,还挺不错的,至少忍耐到第三天,训练只狗也差不多这时间。

  晁枢引冷冷地打量坐在案后的她,一身湖水绿缠枝月季衫裙,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不见任何簪钗点缀,只以绢丝系在髻上,尾端缀著小巧玉叶,随着她身形微动,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这看起来很随意的打扮,少了几分端庄,更令人鄙视的是,她竟跟个外男关起门来在里头独处。

  莫名的,他有些恼火,毫无理由的想将那人丢出去,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就在晁枢引将向野揪起,一把丢向门外时,里头的三人加上在外头的多静,一共四人都傻住了,始作俑者甚至无法理解的看着自己的手,而跌坐在地的向野也一脸怔愣看着对他行凶的恶人。

  至于尹挚……她的小嘴还微张著,毕竟她还不曾亲眼瞧见他如此粗暴的一面。

  「……晁大人这是在拆我的台不成?」回过神,她冷着声质问,以眼神示意门外的多静和向野都先退下。

  晁枢引也回过神来,朝她作揖。「有事想与郡主商议,无意间动作大了些,还请郡主见谅。」

  尹挚哼笑了声,不接受他毫无歉意的道歉。「晁大人好大的威风,想与本郡主商议,就直接将本郡主的人给扔出去,真不知道晁大人究竟有没有将本郡主放在眼里,又到底是不是有心与本郡主商议?」

  晁枢引自知理亏,没吭声。他也不明白方才怎会做出这种事,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可以堂而皇之地抢在他之前与尹挚碰头,再加上三皇子也能理所当然地往后院走,才会教他一时气不过,以致于不经意就出手了。

  「郡主,我拿的是皇上的旨意,迫在眉睫,有所冒犯还请见谅。」最终他只能如是说。

  「别拿皇上压我,刚才被你丢出去的是我的大掌柜,我正与他谈的也是皇上托付的事,一样都是皇上发派的差事,怎么我的差事就比不上你的重要?」尹挚双手环胸坐在案后,冷冷地注视着他。

  晁枢引暗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的不快才沉声道:「郡主,杭州前后卫所的粮仓遭火劫,眼看上万卫所兵下一顿伙食不知在哪,要我如何不急?」

  尹挚微扬秀眉,这事她是知晓的,但……「还没处理好?」

  遭她这么一问,晁枢引的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他是武职,论缉捕防卫等等事宜,自是难不倒他,偏偏调粮找粮……这原本就不是他分内的差事。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道出,「原本在我来到杭州之后,京里就会派粮过来,可等了近半月无果,我著信送回京里询问,皇上说是扬州涝灾,所以赈粮先送往扬州了,既然杭州无粮可调,郡主方巧下江南访亲,所以要我找郡主相助。」

  尹挚沉吟著,原本对于扬州涝灾就相当存疑,既然已经封城,意味着里头可能有疫病发生,这种情况皇上怎会派赈粮过去?还是皇上糊弄他的,就只是为了逼他低头,求她调粮?

  不管怎样,扬州这种大粮仓发生疫病都不是闹著玩的,皇上不可能不知情,与其让晁枢引留在杭州处理粮库失火与调粮一事,为何不将他派往扬州处理疫病?

  晁枢引见她沉默不语,浓眉微拢地道:「郡主既是食君之禄,本当担君之忧、忠君之事,也许我先前对郡主诸多冒犯,可眼前是国之大事,卫所兵要是食不饱,又哪有体力作战锻炼?要是没有卫所兵,一旦江南发生涝旱,流民四起,又有谁能够护百姓周全?要是……」

  「够了。」尹挚没好气睨他一眼,打断他未竟的话。「你求人就是给人扣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

  「所以郡主是答应调粮?」

  尹挚微瞇起眼,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口吻。「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郡主什么意思?」他沉声问著。

  「晁大人该不会以为拿着皇上旨意,就能要我立刻调粮吧?秋税已过,许多粮税已经送往京城或各卫所,要不就是在粮行,你突然要我补足杭州前后两卫的粮库,你以为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的事?」

  晁枢引沉吟了下,这当头要她调几万石的粮作恐怕也不是件易事,于是便道:「郡主要是有需要我出力之处,尽管吩咐。」

  「本郡主身边得力的人多的是,不用晁大人大材小用。」她哼道。

  「既是如此,郡主想要我怎么做?」他捺著性子,也认定她不会简单放过自己,可只要能让她出气,不过是小事一桩。

  尹挚纤白的指在案上轻敲,笑得很坏,道:「这样吧,咱们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只要你完成我要你做的十件事,我就帮你调粮。」她够义气吧。

  晁枢引浓眉微扬,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可是调粮一事迫在眉睫,就怕等十件事完成后再调粮会来不及。」

  他很自然地认为她恶意刁难,说是十件事,可天晓得她会让他用多久的时间完成?说不准她十天半个月才要他做一件事,等到他完成了,他的卫所兵也差不多要造反了。

  「晁大人,要一口气调足所有的粮,不是件简单的事,别说银钱,光是船运就要耗上不少时间,所以十件事,自然是每达成一件,我就给一笔粮,直到你完成十件事,也就补足所有的粮了。」

  他想了下,认为她说的不无道理,只是—— 「不知道郡主要我做的会是什么样的事?举凡违反律例,违背良心……」

  「你到底把本郡主当成什么人了?」她没好气地打断他。

  「既是如此,还请郡主先道出第一件事。」他只想速战速决,将这恼人的事尽快处置。

  她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突地勾唇道:「学狗叫个两声吧。」

  晁枢引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怀疑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

  尹挚乐得忍俊不住,瞧他脸色黑了大半,才忍住笑,道:「说笑的,我怎么可能让晁大人学狗叫呢。」

  晁枢引可笑不出来,冷著脸等她下文,因为他心里清楚,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多静。」她突喊著。

  守在外头的多静迅速踏进屋里,等候差遣。

  「咱们这一路下江南,我应该堆了不少衣裳要洗,妳拿出来交给晁大人吧。」她不假思索地吩咐,仿佛早就有了决定。

  多静闻言,微愣了下。

  「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晁大人等着呢。」她催促著,笑露梨涡,睨了晁枢引一眼。「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想必难不倒晁大人,对不?当然,要是晁大人连头件事都办不了,那么今天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晁枢引撇唇笑得极冷,很清楚她不过是借机羞辱他罢了。

  洗她的衣裳?行,有什么不行的?

  横竖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从她口中说出,他一点都不意外。

  当多静抱着一篓早就洗好的衣服走来时,偷觑着她家郡主的神情,却怎么也解读不出她的用意。

  郡主哪可能有未洗的衣物?只是要折辱晁枢引罢了,可教她想不透的是,当初晁枢引突然转了性子追求郡主,郡主为了逼他打消念头,也对他开出了十个条件,第一件就是这样,为何郡主要拿一样的事物来折辱他?

  法子多的是,是不?随便要他学狗叫学猫叫就够污辱人的了,而且也会让人感到格外痛快。

  屋子西边的园子有座水井,尹挚让多静把那篓衣物交给晁枢引,特地领着他到水井边,把一应工具交给他,再让多静搬了张椅子,很大方地坐在离他几步外的地方,好整以暇等他洗衣裳。

  晁枢引黑著脸瞪着那篓衣物,不知道怎地,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从未洗过自己的衣物,更遑论他人的。

  于是他只能站在水井边,死死瞪着那篓衣物和一旁的洗衣器具。

  「快呀,晁大人,早点洗完,我就能差人赶紧将一部分的粮给送到粮库去,你要是多拖一天,那些卫所兵就要多饿一天,你自个儿斟酌。」尹挚笑得很乐,尤其当他一张脸已经黑如炭时,她有种小小报复的快意。

  不能怪她,实在是这家伙失忆之后对她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要是不能出一口气,早晚憋出病。

  晁枢引的大手握了握,最终还是妥协了,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动手。

  而拱门外,左旭轻步到来,低声问著守在拱门边上的多静。「这是在做什么?」

  「你没长眼吗?」多静面无表情地道。

  左旭一脸悲愤地瞪着她。「我家主子失忆得罪妳家主子,跟我一点干系都没有,妳犯得着迁怒到我身上?」

  「他是你的主子,你怎能脱得了干系?当初你要是能护住你家主子,不让他受伤,他就不会失忆,就不会性情大变,就不会伤了我家郡主,你怎会傻得以为你能撇得一干二净?」多静满脸惊吓,不敢相信他蠢到这种地步。

  左旭无言,因为实在有那么丁点道理。「可当初那是遇袭,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漏风声,半路上就被袭击了。

  「没能将主子护得周全,那是你失职、无能,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如果我是你,早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面对多静刻薄无情的指责,左旭沉痛地闭了闭眼,抚了抚疼痛的胸口,再看向已经开始洗衣的头儿,对于他俩这悲惨的命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可是,郡主为何又要我家头儿洗衣?」这事他家头儿也曾经干过,不过当初是因为郡主拒绝头儿追求,故意刁难头儿的。

  多静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驽钝到极限的蠢蛋。「左千户,因为你家头儿急着要调粮,你别说你跟在你家头儿身边却不知道。」

  左旭脸上忽青忽白,恼著又不能发作。「我当然知道他急着调粮,我是指郡主刁难为何故技重施,她不会以为这么做会勾起我家头儿的记忆吧?」他是不忍心泼冷水,因为他家头儿的脑袋是真的撞坏了,大半年了都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用这种法子怎么可能有用。

  多静微攒著眉头,美目微瞇,半晌才道:「不会,我家郡主是铁了心不想睬他,要不是因为他要调粮是皇上旨意,郡主根本就不打算再见他。」

  「既是如此,干么老调重弹?」羞辱人的方式很多,洗衣物真的是不值一哂,记得当初郡主如此开条件,头儿一点犹豫都没有,洗得可欢了,跟眼前那张黑炭般的脸相比,天差地远。

  多静不语,她也猜不透郡主的心思,所以……她故意在衣物里添了样东西,也许能借此看出端倪。

  那头,尹挚静静地看着晁枢引洗衣。

  从一开始的恶意羞辱到此刻的怅然若失,她托著腮,眼前的情景与记忆重叠,她仿佛还可以瞧见当初洗得很欢的晁枢引,对照他此时一脸烦躁不快的表情……她内心五味杂陈,万般滋味难述。

  水井边,正在努力揉洗衣裳的晁枢引浓眉攒得死紧,下颚紧绷,倒不是因为倍感屈辱,而是因为他真的生出一股熟悉感。

  真是吊诡极了,尽管他的动作不熟练,就是有种无法漠视的似曾相识感。

  瞪着手上的藕色绣银丝牡丹的罗襦,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既然想不透,他也懒得再想,毕竟得赶紧将这篓衣物洗好,省得她又冒出什么坏心眼恶整他。

  将洗好的罗襦搁到一旁的水盆,再从篓子里取出一件,却觉得这件衣物分外轻盈,再仔细一瞧,这大红色绣莲枝的……

  「停住!」

  正思索著,耳边传来尹挚的低喝声,他才抬眼,她已经朝他跑来,作势要抢他手上的衣物。

  她又要使什么坏心眼整治他?

  忖著,他立刻站起身。「不!这也是郡主的衣物,我定会洗妥,郡主尽管放心。」

  「你给我住手!这个不用洗!」她羞恼地跟他抢了起来。

  晁枢引人高马大,将衣物揉成小团握在掌心,长臂举得高高的。「那不成,要是一会妳借故不调粮,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给我放手,晁枢引!」

  「明明是郡主要我洗衣物,莫不是反悔了吧?」他已经埋头洗了大半,要是在这当头说是玩笑,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处置她。

  然而当他垂着眼注视她,她正使力往上跳,想要抢走他手上的布料,每当她跳起时,那张明亮清丽的小脸就贴近他几分,近到他可以细数她浓纤的长睫,近到他可以嗅闻她身上独有的香味。

  那是一种特别的香气,理该是他头一次闻,他却莫名地感到熟悉,甚至教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更靠近这股带甜的冷香—— 

  「晁枢引,我没要反悔!我只是……」尹挚哪知道他满脑子想什么,眼见夺不回贴身衣物,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地道:「那是我的肚兜,还我!」

  她的声嗓瞬间拉回他的理智,他猛地回神,暗恼自己怎像是著了魔,待一细想,得知握在手中的竟是一件肚兜,方才就觉得样式古怪,晁枢引忙丢到一旁,手像是被火烫著般,就连双耳都跟着泛红。

  尹挚见肚兜被丢在地上,又羞又恼地拾起,藏在身后,朝外头喊著,「多静!」

  篓子里的衣物是多静准备的,她可不信多静会不小心把她的肚兜放进去,肯定是故意的!

  守在拱门外的多静将里头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忙应了声走来,垂著脸,道:「郡主。」

  「妳在这儿看着,让他把所有衣物洗好晾好才算数,还有……」尹挚小脸羞红地瞪着她。「咱们晚点再算帐!」

  多静轻声应下,看着她气呼呼跑开的背影,再看向晁枢引,却见他一脸傻愣地站在原地,双耳泛红。

  「晁大人,时候不早了,还请尽快。」她淡声道。

  晁枢引闭了闭眼,双手不自觉握了又握,仿佛那滑腻的衣料还在他手上,他甚至可以想像那肚兜穿在她身上……

  「该死!」蓦地暗咒了声,他坐在小凳上,发火般地继续洗衣。

  「轻点,郡主的肌肤细腻如凝脂,身上的衣物都是上等绫缎,要是洗坏了,郡主那儿就不好交代了。」多静平淡无波地警告著。

  见他放缓了手劲,一张脸五彩缤纷,精采极了,她感到稍稍解气。

  只是……郡主那反应,分明就不如她自个儿说的对晁大人已心死,唉,往后她要怎么帮郡主才好?揍这家伙一顿,不知道能不能帮他恢复记忆?

  多静瞇起猫儿般的眼,迳自思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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