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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以身饲暴君》作者: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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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6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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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光《以身饲暴君》

绿光《以身饲暴君》

绿光《以身饲暴君》

出版日期:2018年2月9日

内容简介:

【巧取豪夺.黑化帝王攻VS.呆受】

蔺少渊无法否认自己对唐子征有执念,
打从当年父皇突然过世,年少的他被拱上皇位,
对於摄政的皇叔心怀忌惮,整日疑神疑鬼时,
是唐子征牵着他的手,把他从黑暗与孤独中拉出来,
他就彻底迷恋上那份温暖,想要独占,
所以他先以行房不顺为藉口,拐唐子征一起钻研春宫画,
打算从肉体攻陷唐子征,让对方食髓知味,离不开他,
所以他对唐子征极尽疼宠,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哪怕那个人是皇后,因为嫉妒放火杀人就该死,
内阁同僚辱骂唐子征是他的男宠,就统统革职……
只是他怎麽也没想到,唐子征这个呆子就是一根筋,
不仅没能理解他的心意,还觉得自己牵累了他,
居然开口求去,更可恶的说要成亲?这种事他绝对不允许!
这回,他得好好想想该怎麽一劳永逸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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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6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一 占之以道

  隆冬暮色正浓,广福殿内灯火灿亮,然而寝殿的主子却窝在最黑暗的角落里。

  明亮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瞪着高大的殿门,殿门被开启的瞬间,他像是被惊动的兔子般瑟缩了下,恨不得将自己藏进更黑暗之处。

  「欸,皇上呢?」内务大总管福至一进门,一双漂亮的眸子扫过寝殿一圈之後,笑吟吟地走到斗柜旁。「皇上,该用膳了。」

  说着,後头已经有宫人陆续地将晚膳端进殿内。

  明日即将登基的少帝蔺少渊窝在斗柜旁,黑眸直直地望着福至,那惊惧却又强装冷静的模样教福至内心一阵荡漾。

  喔喔,已经有多少年没瞧见过如此纯真又可爱的少年了?

  每当他拿那压抑着惊惧、力持冷淡的眼神企图震慑自己时,自己都必须作好几次的吐纳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冲动,免得一个不小心就将少帝搂进怀里,狠狠地凌迟他,折磨到他将眸底的骇惧真真切切地流露出来……唉,都怪少帝实在是太诱人犯罪了,他才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福公公。」

  後头响起一把鸭子声,蔺少渊戒备地移动了视线,就见宫人都已退下,只留一个面貌相当秀气的少年。

  福至笑眯眼地道:「包子,你等我一会。」

  「喔。」唐子征乖顺地应了声。

  包子?蔺少渊直瞪着那少年,他神色自然,压根没将皇宫华贵的摆设看在眼里。

  「他是谁?」思索了会,他脱口问了。

  福至饶富兴味地瞅着他,坏心眼地道:「回皇上的话,这位是摄政王的义子,名唤唐子征,今儿个是奉摄政王旨意,特地来伴驾的。」说完,瞧着蔺少渊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惊慌,教他内心笑得很乐。

  话说摄政王在七月时宣布退位,禅让给皇兄庆王,可惜没帝命的人就是没帝命,才一登基就立刻驾崩,显然是八字不够重,於是乎,庆王的独生子继位,在明儿个元旦正式登基,年号元熙。

  而早先退位的上皇则是奉先皇遗诏成了摄政王辅佐少帝,这听起来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然而谁都知道上皇要是没遇上杜小佟这未来的摄政王妃,恐怕还是继续当他的暴君,祸乱人间,也正是那为祸的本事教庆王一见他便犹如老鼠遇见猫,懦弱得教人不敢恭维,而少帝和庆王是如出一辙……喔不,少帝有出息点,哪怕恐惧着也不会彰显,表面上看似冷静,实则内心翻涌。

  最可爱的是,少帝疑心可重了,认为接近他的人全都不安好心,唯一教他信任的恐怕只有一直侍在庆王身边,如今封为首辅的楚为了。

  可惜,楚为忙着明儿个登基大典的事,压根没时间睬少帝呀,这可爱的小东西,现在只能孤军奋战了。

  心满意足地欣赏完毕後,福至才道:「皇上,奴才先退下。」虽然他还想再欣赏一会少帝火候不足的掩饰功夫,但可惜明儿个的登基大典还有得他忙。

  蔺少渊闻言,本想要唤住他,可偏偏他走得太快,使得蔺少渊要是张口就显得自己怯懦,於是他闭上嘴,死死地瞪着一直站在矮几旁的唐子征。

  唐子征看起来年岁和他差不多,比他矮了点,有张秀雅清俊面容,站得直挺挺的,双眼直视前方。

  唐子征在想什麽?是不是想着一会要怎麽害死他?

  正忖着,岂料他突地偏过脸与他对上。

  霎时,他的心狠狠地一颤,正不知道该往何处逃时,便听他那把鸭子嗓道:「皇上,咱们可以用膳了吗?」

  蔺少渊死死地瞪着他,心底冷笑了声,终於来了是不?这人是打算要毒死他!别以为他会教他如愿,他要当上皇上,好将蔺仲勳拿下,绝不再让他有机会伤害自己!

  没听到回应,唐子征疑惑地偏着头,只好再问:「皇上,可以用膳了吗?」问时嗓音都有些虚了。

  唉,他好饿啊,他近来被养得太好,饿不得一顿的,尤其是他今儿个中午没用膳,拖到了这时分,若再不能用膳他乾脆回家算了,真不知道一两哥为何要他进宫伴驾。

  虽说皇上也年少,但两人是初次见面,再瞧他那般防备着,想跟他热络攀谈,真是太为难了。比起这种古怪的气氛,他倒宁可在家里跟大夥儿热热闹闹地啃红薯。

  想起红薯,他忍不住抿了抿唇,将口水咽了下去。

  「你要吃就吃吧。」最好是毒死他!

  「真的可以?」唐子征忍不住心花怒放了起来。

  肉耶、鱼耶!虽说他在家里也吃得好,可他还没瞧过摆盘这般精致的膳食,要是不小心夹乱,都觉得自己不应该。

  不过,既然皇上发话了,他还客气什麽?

  当下二话不说地坐下,端起碗开始品尝每道菜,每吃一样,他就满足得笑眯眼,简直是连舌头都快要吞下去。

  依旧窝在角落的蔺少渊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莫名的被他的吃相给引诱了,肚子忍不住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那声音被唐子征耳尖地听见,可当面戳破人家也太不给面子,毕竟人家是皇上呢。思来想去,他将碗筷搁下,朝蔺少渊的方向望去,恭恭敬敬地问:「皇上,一道用膳可好?」

  一两哥说了,皇上是个歹命的,初来乍到本就不安,才刚当太子,下一刻就因为先皇驾崩,直接当了皇上,虽然是皇上,却是举目无亲,身边和他有血缘的,就只剩下一两哥了。

  问一两哥这个皇叔为何不亲自陪他,一两哥阴恻恻地说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他要快点搞定然後回家去,没有闲功夫陪他。

  所以,他这个闲人就被指来了,就盼能让尚未习惯的皇上可以多吃一点,要不他快瘦成了皮包骨了。

  可他不懂,这皇宫里的膳食这般好吃,为何皇上不吃?

  蔺少渊在他思忖时开口了,「把你刚刚吃过的每道菜都夹一口进碗里,给朕端过来。」

  唐子征偏了下头,照他的吩咐把自己刚刚吃过的每道菜都夹上一口,约莫塞了一碗,恭敬地端到他面前,随即又回头夹了同样一份,坐到他面前陪他用膳。

  好吧,皇上喜欢窝在角落,他就陪他一起窝,横竖也挺新鲜的。

  唐子征大快朵颐着,瞧他迟迟不动筷,不禁催促道:「皇上,赶紧用膳,一会要上床就寝了,明日一大早就要起身,可有得忙呢。」

  蔺少渊冷笑了声。「忙什麽呢?忙着把朕弄死?」

  唐子征呆了下,眉头微微皱起,小声问:「有人要对皇上不利?」难不成是因为如此才教他寝食难安?

  「你少装傻,想弄死朕的不就是皇叔,不就是你的义父!」说到激动处,蔺少渊恨恨地瞪着他,把碗一甩,碎得一地也不管。

  唐子征见状,眉头依旧皱着,可神情添了点恼意。「皇上这般暴殄天物是不行的,这米饭菜蔬都是农户辛勤耕耘得来的,光是稻米就得费上四五个月种植,这菜也至少要花上两三个月,好不容易送进宫,经过厨子的手烹调得如此美味,你却糟蹋了。」说来,他是幸运的,要是在这儿的人是小佟姊,早往他头上巴下去了。

  「朕就快死了!哪里还管什麽糟蹋不糟蹋!」蔺少渊气极,几乎想扑过去打他。

  「皇上不会死,一两哥哪里会要皇上的命呢?」唐子征忍不住叹气,真想问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

  「朕说的是皇叔!」横竖都快死了,那就说吧,将他的恐惧一吐而尽,他就再也不怕了!

  「皇上的皇叔就是一两哥嘛。」唐子征叹了口气,想起皇上肯定是不知晓一两哥这小名。「简单来说,当初一两哥为了追求小佟姊,甘愿当长工,所以小佟姊帮他取名为一两,而小佟姊就是—」

  「朕管她是谁!朕只知道皇叔要杀朕!」蔺少渊跳了起来怒声打断他未竟的话,只觉得皇叔的义子竟是个蠢蛋!谁要他解释那些来着!

  唐子征抬眼,瞧他气急败坏的神情,更无奈了。「皇上,如果一两哥要杀皇上,他当初又为何退位把龙椅让给先皇呢?」

  「那是因为他要杀朕的父皇!他弄死了朕的父皇,现在打算要杀朕了!」

  唐子征挠了挠脸,心想他要是告诉一两哥,他的侄儿是个蠢蛋,不知道会不会被揍到天边去。

  「皇上,你认为一两哥要杀个人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他不是顶聪明,难得遇到一个比自己蠢的,都忍不住怜悯他了。

  就他所知,一两哥尚未遇到小佟姊之前,是个暴君,不曾早朝,行事全看心情,更是不把什麽朝纲律例看在眼里的,讲白话点,他真打算要人命,真的是嘴皮子动一动而已。

  蔺少渊顿了下,像是突然被捅破了罩在头上的黑纱,驱散了心底的迷障,教他瞬间清明了起来,但—

  「天晓得呢?以往皇叔曾为了戏弄父皇,将父皇从疏郢城召来,把父皇吓得大病一场,也许这回也是在玩什麽把戏!」

  「吓?一两哥会吓人吗?」唐子征不禁托腮想着。「也是,当一两哥吭都不吭一声时,那模样确实是挺吓人的,可问题是,就我知道的,一两哥是为了小佟姊放弃帝位的,可谁知道先皇驾崩了,还要一两哥摄政辅佐,一两哥其实满生气的。」

  蔺少渊又是狠狠一顿,想起父皇欲驾崩之前,确实是亲口说出要皇叔摄政的,至於是为什麽,当时楚为只说父皇病糊涂了,可就算病糊涂,又有谁会特地要一个自己惧怕的人来辅佐自个儿的儿子?

  当初皇叔退位,差人命父皇进宫继位时,他直觉皇叔有阴谋,再加上楚为总是对他耳提面命要他小心皇叔,所以父皇登基後就莫名病逝,教他认定凶手必定是皇叔。

  可是就如唐子征所言,如果皇叔有心害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再者,他都甘愿退位了,又何苦恋栈权势?

  如今想来,父皇分明是吓出病才驾崩的呀……是呀,皇叔一身威仪慑人,敢与之对视的几乎没有,就连他也只敢匆匆一瞥,说到底,或许就是因如此根深柢固的恐惧,令他只能往糟糕的地方想。

  「皇上,一两哥绝对不会害皇上的,否则他不会要我特地进宫伴驾了。」唐子征忍不住替蔺仲勳抱屈了。「其实一两哥想要天天腻在小佟姊身边,现在他得天天进宫,脸色一天比一天还臭,又听说皇上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一两哥那张脸简直是臭到发硬了,我瞧得都怕了。」

  所以,为免被一两哥那双大眼瞪到死,他这闲人就来了。

  「……皇叔担心我?」他缓缓地坐下,连自称朕都忘了。

  「嗯,一两哥担心你要是出事,他得要回锅当皇上,愁死了。」

  「当皇上不好吗?」人人都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可小佟姊不喜欢,也正因为小佟姊不喜欢,所以一两哥恨不得跟宫里毫无干系。」唐子征说到这儿才想起。「皇上,用膳吧,这菜真的很好吃,千万别再砸了,要是教小佟姊瞧见,她会发火的。」

  「她发火又与我何干?」他根本不曾见过她,她之於他一点也不重要。

  「是跟皇上无关,可问题是我也瞧不过去,想当年咱们几个孩子随着家人从闹旱灾的昆阳城进京,半路上遇上山贼,杀得我们逃离不及,有的死了,有的伤了,到最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饿了只能啃土吃草根,进了京也没人照应我们,要不是遇见了小佟姊……我们早就死了。」说到过往,唐子征忍不住红了眼眶。「皇上,天下百姓尚有许多人不得一餐温饱,皇上千万别再暴殄天物了。」他本来还想将吃剩的打包回家给几个弟弟吃的,可惜刚刚被他糟蹋了一碗。

  蔺少渊怔怔地望着他。他以前压根不在乎百姓如何,只因他连要活过每一日都得用尽力气,可如今回想,他的恐惧实在毫无根据,对照唐子征儿时的情况更可笑……明明是只要细想就能想分明的事,为何却困了他如此之久?

  「……用膳吧。」最终依旧想不透,他也不再深思,而这一释怀,肚子可真是饿得真真切切了。

  「嗯,用膳。」很自然的,当惯大哥的唐子征握了他的手,带着他到矮几旁。

  蔺少渊愣怔地将视线落在他的手,事实上他的手比自己的还小,但是很暖,很……他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这股滋味,实在是太久不曾有人牵过他的手。

  母妃早逝,父王生性怯懦,对他这个嫡子也不甚关心,身边照料的婆子丫鬟,谁敢放肆地靠近他?

  他的手空荡荡了好久,突然被握紧了,一时舍不得甩开。

  唐子征哪里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麽,来到矮几旁盘腿坐下,立刻再为他盛了一碗菜,顺便再舀了一碗汤。「皇上,喝点汤吧,今儿个挺冷的呢。」

  蔺少渊接过,又听他道:「皇上尽管放心吧,这些菜都很好吃,吃过後赶紧就寝,我听一两哥说明儿个一整天有得皇上折腾的呢。」

  虽然他不太清楚皇帝的登基大典到底有多麻烦,但他知道一两哥的脸已经臭到谁敢靠近他一律杀无赦的地步,登基大典之繁琐,可见一斑。

  蔺少渊静静地喝了汤,吃了菜後,才突然发觉他真是饿惨了,吃了个七八分饱後,看向吃得很快活的唐子征,总觉得他嘴里嚼的食物好像特别香,已经饱了的他看了又觉得馋虫要上身。

  唐子征吃归吃,但还是拨出心神偷觑着他,这一抬眼方巧与他目光对上,随即咧嘴一笑,「真的很好吃,对吧?不过,我觉得小佟姊的手艺压根不输宫里的膳食喔,尤其是小佟姊亲自栽种的霜雪米,一品米绝非浪得虚名,皇上尝过了就知道。」

  蔺少渊神色不变地打量着他,虽然他看似粗枝大叶,但他举筷捧碗的动作就是十分优雅,有教养。

  「你说的小佟姊是个农户?」

  「嗯。」

  「既是个农户,又怎能教出你这般行止礼仪?」唐子征虽是盘腿而坐,然而用膳时,抬头挺胸,端正如钟。

  「这我也不知道,可小佟姊很讲究的,吃有吃相,睡有睡相,就算是一两哥,到咱们那儿守的也是小佟姊的规矩,要是惹恼小佟姊是没饭吃的,一两哥也吃过这苦头的。」

  蔺少渊表面波澜不兴,心里却是讶异不已。一个农妇竟能镇住皇叔,真教他好奇极了。

  说到这,他忽然察觉一个怪异之处,「福公公说你是皇叔的义子,你却称呼皇叔一两哥,这……」

  唐子征面带微赧地道:「其实收养咱们的是小佟姊,而一两哥想娶小佟姊,所以打算收咱们为义子,可问题是小佟姊还没点头,他们还没成亲呢。」根本就是八字没一撇,他顶着义子头衔顶得万分心虚。

  「咱们?你说的小佟姊收养了很多孩子?」他忍不住对小佟姊这个人生出无限好奇,不禁在脑海里迳自描绘起她的模样。

  「咱们家有四个孩子,我底下有烧饼油条,他们是一对双生子,最小的是饺子,我们都是在昆阳大旱那时进京的,一路上相伴,因为我年纪最长,所以我是大哥。」唐子征说起其他弟弟时,神色流露出一丝温柔。

  蔺少渊忍不住钦羡了,只因他没有手足,一直以来,都是孤单的。

  「可哪有人名字取做吃食来着?」他听过为了让孩子好养点,会取一些贱名,但也不会是吃食类的。

  唐子征忍不住笑了。「那是因为咱们被小佟姊捡着时,她问了咱们要吃什麽,咱们就一人说了一样,谁知道日後就成了她唤咱们的小名了,刚才福公公说了,我姓唐名子征,烧饼是汤显,油条是汤荣,饺子是小宝,尽管咱们不同姓,可却像是亲手足一般。」

  瞧着他说话时面上的心满意足,蔺少渊看得入神了,听得向往了,本还有些紧绷的心莫名地松懈下来。

  他就这样静静听着唐子征说着做农活时的趣事,甚至是蔺仲勳带他上山打猎,到清江捕鱼……明明是小老百姓寻常生活,可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与他将矮几上的膳食都清空了。

  待宫人将食具全都撤下时,他听见了唐子征咕哝着—

  「唉,忘了要带些回家给弟弟们尝……」

  他不禁好笑道:「过几日将他们带进宫里不就尝得到了?」身为皇叔义子,想进宫压根不难。而唐子征真不愧是个好兄长,事事样样都想到弟弟们。

  「就不知道一两哥肯不肯。」

  「终究得肯的,既是皇叔的义子,当然得带进宫让朕瞧瞧,对了,还有小佟姊。」他非得要一见这位能镇压住皇叔的奇女子。

  「那就成了。」要是有小佟姊在,肯定是大夥都能进宫。

  蔺少渊淡噙着笑意,唤来宫人替他更衣,准备就寝,一回头看到唐子征的情况,他愣住—「子征,你……」

  「皇上,一两哥说了,今晚我得陪着你,所以我就在这儿睡。」他拍了拍锦榻,觉得只要有条被子就够他睡得香甜了。

  「那怎成?今儿个挺冷的,你……不如和朕一块睡吧。」

  「成吗?」

  「为何不成?这寝殿就咱俩,朕想怎麽做,还由得他们置喙?」哪怕带着几分怯懦,但他依旧有身为帝王的认知,无形中有股霸气。

  唐子征听完觉得有理,所以乖乖地爬上床,只觉得这张龙床又软又暖,才刚躺上床,他就觉得周公在召唤他了。

  「子征,再跟朕说说你的趣事吧。」

  唐子征掀开沉重的眼皮。「皇上,你还是早点睡吧,明儿个要很早起身的。」

  「……可朕睡不着,一想到登基大典,心就乱跳着。」

  唐子征知道他在紧张,只得勉强打起精神道:「一两哥说了,什麽都不用担心,横竖你就跟着福公公走就对了,福公公以往就是一两哥的得力助手,有他在,皇上什麽都不用担心。」

  「可朕明儿个要面对皇叔……」

  「那更不用怕,只要皇上把所有的事做好,让一两哥可以早点回家见小佟姊,他就会开心极了。」

  「是吗?」

  「皇上真的不用怕,一两哥很好相处的,只有一点皇上要记得,跟他说话时要看着他的眼。」

  「……很难。」他艰涩地咽了咽唾沫。

  「不难,皇上得习惯才成,一两哥说过了,不敢看他眼说话之辈非奸即盗,所以不敢正视他的人,他也不会理睬的。」虽然他搞不懂是什麽道理,但既然一两哥这麽说,他向来是照办的。

  「是吗?」他得要好生想想,怎麽做才能勇敢直视皇叔。可怎麽想,他都觉得自己少了点勇气,想要再从唐子征身上得到一点技法时,已听见他沉匀的打鼾声。

  他不是来陪睡的吗?怎麽他这个皇帝还没睡,他就已经睡死了?

  瞪着唐子征酣睡的脸,忖了下,蔺少渊偷偷地挪近他一点,彷佛只要贴近他,就能从他身上窃取些许他的果敢沉稳。

  不是每个人见到皇上都能像他这般沉着的,可打一开始,他就是如此。

  感受着他的体温,也不知怎的,教他莫名地有了困意,张眼再看他一眼,他想,也许是因为他从未与人同床共寝所致吧,总觉得两人依偎在一块,好暖,从四肢百骸一路暖进他的心底。

  登基大典果真如唐子征所说,繁文缛节多如牛毛,从天未亮上北郊天坛祭拜,直到踏出了太庙,天色已经暗了。

  蔺少渊不禁想,父皇驾崩也许不是被吓死更不是病死,而是累死的,父皇原本就体弱,否则也不会只有他一个孩子。

  待他随着礼部尚书踏进了镇天殿,看着位在高处的龙椅,看着站在龙椅旁的皇叔,身子不禁瑟缩了下,然而一想起唐子征所说的,他便强迫自己与皇叔对视,不转开眼,直到他踏上阶梯,眼看着只离龙椅一步,他看见皇叔笑了。

  笑意淡淡的带着几分赞许,满身慑人的气势消散,然後,皇叔牵着他的手,让他坐进了龙椅,皇叔斜勾着唇,他听见了底下文武百官高喊着万岁。

  再然後,他的脑袋空白了,接着到底又进行了什麽仪式、说了什麽规矩,就连何时回到广福殿更衣,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突然,他很想告诉唐子征,一切真如他所说,皇叔不再如以往视他为无物,然而他却不在寝殿里。

  是啊,他只是来陪他一晚。

  看着偌大的寝殿,他眸色黯然,躺在床上,依旧暖,却像是少了什麽。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既是皇叔的义子,过几日总是能再见面的,到时候,他要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过几日,如蔺少渊所想的,他再次见到了唐子征,也见到他的弟弟们,当然还有他提起过的小佟姊。

  「民女杜氏见过皇上。」杜小佟福了福身。

  蔺少渊简直傻眼,怎麽也不相信竟是如此纤雅秀美的姑娘将皇叔给吃得死死的。

  「皇上。」站在他身後的福至好心地提醒。

  蔺少渊回过神,对上蔺仲勳冷沉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他先是愣了下,而後意会蔺仲勳并不爱人盯着他的姑娘瞧,随即调开视线,道:「皇婶不需多礼。」

  霎时,福至和蔺仲勳的视线在空中交流,得到共识—少帝是个眼力好,嘴又甜的好家伙。

  这句皇婶,中听!完全正中蔺仲勳心中的那块靶,天晓得他想迎娶小佟姊已经多久,明明两人都相知相许了,可这厢不点头,他也无计可施。

  杜小佟闻言,因为不能不给皇上面子,说她并非蔺仲勳的妻子,最终只能胡乱地应了声,决定回家之後再找蔺仲勳问清楚。

  「皇叔,今日难得带着皇婶和义子们进宫,在宫里用过膳再走吧。」蔺少渊主动央求着,想争取一点时间和唐子征说上几句话。

  左一句皇婶,右一句皇婶,喊得蔺仲勳心花怒放,就这个时候瞧这个侄儿最顺眼,也就乐意帮忙说话,「小佟姊,皇上都这麽说了,就这麽着吧。」

  杜小佟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噙着冰冷笑意,温婉地应了声当是答允了,可其他萝卜头自然是明白她话语底下的意思,一个个低着头忍着笑,知道他们家的一两哥回家後得要领罚了。

  蔺少渊差宫人摆了宴,宴上,他瞧着唐子征替弟弟们布菜,忙得自个儿都忘了吃,遂动手替他夹上几样菜。

  简单的动作落在福至和蔺仲勳眼里,两人微挑起眉,却极有默契的什麽都没说。

  席间,蔺少渊不自禁道:「皇叔,朕有个不情之请。」

  「说。」

  简单一个字,蔺少渊却不在意蔺仲勳的无礼,忙将想法道出,「朕在想,皇叔几个孩子该是在上私塾吧,既是如此,倒不如将他们一道带进宫里,一来做朕的伴读,二来可以让宫里太傅教导他们,肯定比在私塾里学得更多。」

  方才见他们几个压根不怕生,一个个冲着他笑,教他顿生这念头。

  他总是一个人,不管尚是庆王世子时,抑或者是现在,他要的不是伺候的下人,他要的是像手足一样的人。

  蔺仲勳挑眉托腮,望向了身旁的杜小佟。

  注意到两人的举动,明白究竟谁能做主,蔺少渊随即恳求着杜小佟。「不知皇婶认为朕这提议好不?」

  杜小佟有些为难,可皇上都说出口了,她能违逆圣意说不吗?

  她无奈地道:「皇上这提议极好。」

  蔺少渊闻言喜出望外,岂料又听她道—

  「不过,不能过午,晌午之前必须回家。」她想过了,横竖现在是农闲时期,几个孩子不在身边也不碍事,而且他们进宫也能替她盯着身旁的男人,省得他老毛病又发作,在朝堂间兴风作浪。

  「好,就这麽说定。」他一日所学众多,能腾出的时间恐怕也只有一个早上,如此安排甚好。

  几个人用过膳後,朝御花园的方向而去,福至听闻脚步声,回头望去,见是身兼太傅的首辅楚为领着几名官员而来,想了下,迳自退到一旁。

  「皇上。」楚为人未走近便喊道。

  蔺少渊回头噙笑道:「楚太傅。」看向他後头还跟着几名官员,只有两个眼熟,其他则还眼生得紧。

  「怎麽宫里来了这些闲杂人等?」楚为口气不善地看向始终背对着他的蔺仲勳。「一点规矩都没有。」

  蔺少渊眉头微皱,尚未启口,福至已经早一步抢白道:「说起规矩,楚大人未经传唤,亦未先经宫人通报便闯到皇上跟前,冲撞皇上龙颜,这臣不臣的,哪里还有个理字呢?」

  「你……放肆的奴才!本官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太傅,与皇上交谈由得你这奴才插嘴!」被打脸的楚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怒斥了声找回威风。

  「总管太监插不了嘴,本王总插得了嘴吧。」本是不想睬人的,可偏偏就是有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姓楚的,本王是皇上的皇叔,带着妻小进宫,咱们宗室人谈些体己话,哪里来的闲杂人等?」

  面对蔺仲勳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楚为只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教他几乎快跪下来,可身後的是刚拉拢的官员,他岂能在这当头示弱?

  「王爷恕罪,下官只是看那几个孩子出身低下,却没料到竟会是王爷之子。」

  「得了,姓楚的,你也不是出身自什麽高门世族来着,不过是送日城的寒门出身,当年因为本王不想要你这个三甲同进士,才将你丢到庆王那儿,谁知道庆王这般重视你,让你从一个无品无阶的世子伴读变成了疏郢按察使……可惜了,当初本王不知情,否则就凭你哪占得住那个缺?」

  楚为闻言,遍体生寒。他压根没料到这昏君竟会记得自己……这昏君当年从不早朝,哪怕三年一次的科举殿试,也从不主持的,可他竟记得自己,就连自己的出身都记得一清二楚,原来,朝堂上的一切尽在他掌中吗?这是何等能耐?

  「还有,基於皇族宗室人丁单薄,所以本王就充当宗人府的宗正,也让几个孩子进了玉牒,给本王认清楚,他们是本王的义子,容不得你造次,而且在你跟总管太监讲规矩之前,你也该认清身分,先向本王问安吧。」

  他那扎人的话扎到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了,他要是不出口气,晚上他睡得着吗?

  「……见过王爷。」楚为整张脸涨得红黑红黑的,却不得不躬身问安。

  蔺仲勳冷冷瞅着他,那目光看似平静,却教人莫名地遍体生寒,一旁的蔺少渊就算想为楚为求情也开不了口。

  而蔺仲勳不说话,楚为就不能直起身,两相僵持良久,还是杜小佟轻扯着他的衣袖,才教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没什麽事就下去吧,尽量别让本王瞧见。」

  搞不清楚状况的蠢蛋,自以为是皇上身边的人,就打算跟他互别苗头?别傻了,也不瞧瞧他退位之前就稍稍地肃清了党派,现在想要结党营私,除了要机缘还得要他点头。

  楚为垂着脸和一票官员离去,蔺少渊也跟着垂着眼,实是因为蔺仲勳那一身慑人威仪像是无形的力量,逼得人不得不低头。

  突地,啪的一声,他听见蔺仲勳嘶了一声,接着又听到斥责—

  「你好大的威风,王爷是这麽当的吗?」

  「小佟姊,话不是这麽说的,你没瞧见他刚刚……」

  「还顶嘴!」

  「……这是宫中,你好歹给我留点颜面。」

  他听见皇叔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些许反驳。诧异抬眼时,就见蔺仲勳已经拉着杜小佟直朝花园深处而去。

  「福公公,这要不要紧?要是皇叔对皇婶动粗—」那般纤细的姑娘哪里挺得住皇叔的蛮劲?

  福至还没开口,唐子征已经忍不住笑出声。「皇上,不打紧的,一两哥和小佟姊向来是这样的。」

  「是吗?」他意外。

  「而且通常都是娘打爹,爹从不还手的。」汤荣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表情。

  「是吗?」皇婶那般娇柔的姑娘家会动手?

  「真的,爹将娘拉走,只是要娘给他一点面子。」汤显说着,抱起已经昏昏欲睡的蔺小宝。

  「咱们家就是这样的,皇上不用担心。」

  望向唐子征那笑吟吟的脸,听他说咱们家……令他好生钦羡,不过—

  「子征,他们都改口了,怎麽你到现在还不改口?」

  「呃……」唐子征苦笑了下。「叫惯了,改口有点难。」

  他的年纪和小佟姊相近,哪怕他也渴望家人,但一句娘要叫出口不是那麽容易,更遑论还要改口叫一两哥为爹。

  「怎会?大哥也很想要爹娘的。」汤荣毫不客气地道。「大哥以往也常常在夜里哭呢。」

  「油条!」唐子征赧然地低斥着。

  这几个弟弟里头他最是拿他没辙,要说他没眼色嘛,可偏偏他又精得很,只是那张嘴,老是吐出教人难为情的话。

  「我说真的嘛。」汤荣还煞有其事地叹口气。「还有,我叫汤荣,别再叫我油条了,叫得我不油条都不成了。」

  「汤荣!」抱着蔺小宝的汤显低声喝道,小小年纪显得沉稳老成。

  「你!」

  唐子征羞赧地想要摀住汤荣的嘴,却听见蔺少渊的笑声,回头望去,就见他一脸羡慕地瞧着他俩。

  「要是你们都能待在宫里,不知道该有多好。」蔺少渊由衷道。

  宫里那麽大,没人与他年纪相近,和他作伴,又因为他是皇帝,他得要有皇帝威仪,和宫人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玩闹。

  手足啊,他是多麽想要。

  「皇上,虽然咱们不能时时伴驾,但往後会进宫伴读,日日都能见面的。」唐子征摸摸鼻子说,觉得这次再见到他,他似乎开朗了许多,笑意染上了那双星子般的眸,说有多俊就有多俊。

  「不过伴读的话是太傅上课的。」蔺少渊思及方才的冲突,不由得感到棘手。

  「刚刚那位?」

  「其实太傅人很好,只是和早先的朕一样对皇叔有些偏见罢了。」蔺少渊颔首说,想起当年尚在疏郢城时,便常听太傅说起皇叔的昏庸残暴……他也许是在那当头种下了根深柢固的成见,才会极惧怕皇叔。

  可方才瞧皇叔任皇婶搓圆捏扁,事事顺她,他更觉得没那麽好怕了。

  「皇叔怎会待皇婶那麽地好?」他不解地脱口问。

  皇叔是何等可怕的人物,怎麽就栽在皇婶手里?

  他思绪跳得老远,唐子征倒也还跟得上。「那是因为他们是冤家。」

  「不对,因为爹爱惨了娘,没有娘就活不下去。」汤荣煞有其事地提出见解。

  「也对。」唐子征完全认同。

  「爱?」爱上一个人是什麽样的滋味?蔺少渊完全无法想像,更不能理解为了所爱之人委曲求全是什麽样的感受。

  「爱,就是想要跟一个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麽都会想起他,就像我很爱我哥一样。」汤荣说着,很自然地抱住汤显。

  汤显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你想勒死小宝?」忘了小宝就趴在他肩上?

  汤荣咧嘴笑着,放手後很正经地对着唐子征道:「大哥,我也很爱你。」

  「……谢谢。」唐子征僵着脸,搓着臂上的鸡皮疙瘩,这家伙说话真的让人招架不住。

  说完,又听见了蔺少渊的笑声,教他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这样就对了,要放开心胸接触众人,老是窝在角落视任何人为敌,日子还要不要过?

  「走,咱们到那头走走,别打扰皇叔皇婶。」蔺少渊止不住笑意,很自然地牵住唐子征的手。

  瞧,这就是手足,多热闹呀,如果可以,他想要手足,他不想要孤单地待在皇宫里。

  二月时,唐子征一行人正式进宫伴读,地点就在毓贤殿里,原本一开始,他还认认真真地看着书本,听着楚为讲解,但也不知道是太过艰涩,还是楚为讲解得不够生动有趣,横竖他的眼皮渐渐重了,头也开始重了。

  蔺少渊聚精会神地听着课,直到楚为讲解到段落,突地听他哼笑了声,「哼,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随即朝身侧望去,惊见他们四人竟都已入睡。

  「太傅,许是昨晚他们睡得迟了,今儿个才会精神不济。」他赶忙缓颊,就怕楚为的成见更深。

  「皇上,物以类聚啊,身为摄政王的义子能好到哪去?」楚为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道:「皇上,这就是摄政王的计谋,利用义子接近皇上,明为伴读,实则监视,皇上千万别掉以轻心。」

  「太傅,其实皇叔他—」

  「皇上!先皇之死至今依旧是谜,皇上怎能被摄政王蛊惑?」

  「太傅,先皇是体弱疲累引发心疾而逝的。」蔺少渊微皱起眉。

  虽然他也曾怀疑过,可他仔细地想过前因後果之後,他真的认为皇叔没有必要如此迂回地耍他。

  他从小就是太傅教导的,难道太傅无法想得比他透澈?

  「那是御医的说法,可天晓得呢?皇上必须知道宫里百官御医,甚至宫人全都是摄政王的爪牙,皇上现在该做的是如何拢络百官的心,早一日将政权完全掌握在手,否则他日要是成了傀儡……」

  「说够了没?」

  明明含着笑意却令人发颤的嗓音响起,教楚为蓦地瞪大眼,缓缓回头,果真瞧见蔺仲勳就倚在门边。

  「……见过王爷。」他躬着身问安。

  蔺仲勳似笑非笑的神情闪过几丝嘲弄,大步走进殿内。「楚大人真是好本事,一堂课说下来,竟让本王四个孩子睡得这般沉。」说真的,他压根不意外。

  楚为撇唇无声冷笑着。「皇上,臣先告退。」

  待楚为一离开,蔺少渊随即道:「皇叔,太傅只是对皇叔有所成见,假以时日他必能……」

  「本王压根不在乎他有没有成见。」蔺仲勳哼笑了声。「先将这几个小子唤醒,一会换本王来上课。」

  「皇叔要给朕上课?」他可真不知道皇叔还会讲课,不过他听福公公说了,皇叔当年登基时才六岁,一个六岁娃坐稳了龙椅,不早朝也依旧能治理百官,这驭官本事肯定了得。

  「本王要教你的是官员百态,君臣相处。」

  说来,怪他将一切想得太美好,忘了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他退位之前虽已肃清,心想下个皇帝只要福至好生辅佐,要开创个太平盛世压根不难,可却忘了少帝身旁还有旧人,这个楚为在朝中结党营私,他要是不偶尔镇压一下,这个少年皇帝的前程实在是堪虑呀,他要真成了傀儡皇帝,他肯定被小佟姊骂到臭头,不盯着都不成。

  不过至少还有个好消息,至少少帝不若皇兄那般懦弱,且让他看看少帝能让他雕琢成什麽模样。

  驾驭百官之道藉由种田为譬喻,讲述得钜细靡遗,教蔺少渊受益良多,听得津津有味,遗憾的是,他的伴读们还是一路梦周公去了,最後还是被蔺仲勳打醒的。

  一回两回,回回都是如此,蔺少渊不禁想,也许是他们无心念书吧,他以一己之私要他们进宫伴读,反倒是累及他们了。

  眼看唐子征已经不知道第几回被打醒,蔺少渊为他心疼,却又为他们父子俩斗嘴而羡慕,他笑着,余光瞥见楚为经过,撇嘴笑得极冷,像是在嘲笑朽木不可雕也,不禁教他无声叹气。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他登基之後,太傅对皇叔的成见益发的深,他愈是劝说,太傅愈是怒焰冲天,认为他分明是着了皇叔的道。

  可哪有什麽道?他不过是瞧透澈罢了。

  随侍在蔺少渊身後的福至,眼光飘向门外又移回,随即走到蔺仲勳身旁。「王爷,孩子们正是好动时,连着一两个月都上这艰涩沉闷的课,也莫怪孩子们一路梦周公,倒不如带他们到外头活动活动筋骨,横竖这些日天候已经转暖了。」

  蔺仲勳想了下,问:「有没有小马?」

  「有,有六七个月大的,也有一岁多的。」福至知无不言。

  「那就……去马场。」

  「爹,你要教咱们骑马?」汤荣一把抱住他,十足的狗腿样。

  「对。」蔺仲勳抚了抚他的头,教几个小子跟上,然而走到门口,却见蔺少渊还杵在原地,不由得问:「皇上不想骑马?」

  「朕也能去吗?」他诧异问。

  蔺仲勳好笑地打量他。「皇上,这皇宫有哪一处是你不能去,又有什麽事是你不能做的?不过……你会不会骑马?」

  「会。」他不假思索地道。

  虽说在疏郢城时父皇总是不愿他骑马,可他实在是闲得慌,还是会骑着马到庄子里走走,骑术也许算不上上乘,但与同龄人相较,他肯定是拔尖的。

  「那好,福至,给皇上挑一匹适合他的,不要小马。」

  「是。」

  待蔺少渊走出门时,蔺仲勳突地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又迳自走在前头。

  他顿了下,摸了摸头,心想不知道多久不曾有人摸他的头了,教他有点难为情但又莫名愉悦。

  「子征,走。」他牵着唐子征跟上。「一会朕可以教你骑马。」

  「好啊,学会了骑马,说不定下回上狐影山打猎时,我就能跟一两哥骑马去。」

  「打猎?」

  「一两哥很厉害的,光靠一把刀就可以抓到一头山猪,而且他还会做鱼枪,带着咱们去清江抓鱼,教咱们泅技。」

  蔺少渊听得向往,恨不得能将朝政给丢下,跟着他们一道去。

  可是,他是皇帝啊,他要学的还很多,哪能将一切抛下。

  从那天起蔺少渊的课程就多了骑术课,每隔几日就会离开屋子到马场上奔驰一回,入夏之後,蔺仲勳)更是教几个孩子练起武来。

  「再蹲下去点,马步要是扎得不确实,下盘就不稳,也别说要练什麽武了。」

  武校场上,蔺仲勳在几个孩子面前来回走着,其中就连才七岁的蔺小宝也没放过,一样叫到场边一道扎马步。

  「可是爹,咱们已经扎了好几天的马步了。」汤荣皱拧着眉,不懂扎个马步也要练这麽多天,入夏的天候,光是在太阳底下站个一刻钟都会要冒汗的。

  「是谁跟我说要练武的?」蔺仲勳冷冷睨去。

  汤荣乖乖地闭上嘴。骑马很有趣,可问题是能跑的地方就那麽一丁点大,跑得不够痛快,自然就想再学其他,横竖就是别坐在桌前就成,他才提议要学武。

  「可是王爷,皇上—」一旁的福至实在不忍虚弱的蔺少渊青白着脸还执意扎马步,要是被楚为瞧见,又不知道要怎麽大作文章。

  蔺仲勳视线锐利如刃,让福至随即退上一步。

  「依我看,皇上倒像是有底子的。」

  「……以往在疏郢城时,武师傅曾教过一阵子。」蔺少渊气息微乱地道,哪怕他的腿已经僵了,他怎麽也不肯服输,只因几个孩子里他年纪最长,他得做榜样给他们瞧才成。

  「瞧你扎得不错,改日开始教你使剑。」

  「多谢皇叔。」蔺少渊笑道。蔺仲勳的夸赞在不知不觉中对他造成影响,教他不管怎样都想做到最好。

  「对了,王爷倒不如和单将军打一场,让皇上开开眼界。」福至瞥向候在场边的镇国大将军单厄离。

  蔺仲勳想了下,瞥见不远处有人观望,勾斜了唇角。「阿福,把本王的剑拿来。」

  福至兴致勃勃地差人取剑,不过眨眼功夫,蔺仲勳和单厄离已站在场中,就见蔺仲勳单手挥舞着重达二十斤的紫砂剑,剑势如电般地直朝单厄离的面门而去。

  霎时电光石火,飞沙走石,别说蔺少渊看直了眼,就连其他几个孩子都瞧得嘴都合不上,不住地注视着场中较劲的两人。

  「我要继续扎马步!」汤荣一喝,继续扎着马步。

  蔺少渊亦然,只因习武不只能强身,更能够练出一身气势,他想要的是跟皇叔一样浑然天成的帝王气势,然而站在他身旁的唐子征却依旧呆呆地看向场中,最终神色有些落寞地扎起马步,教他不禁脱口问:「怎麽了?」

  他察觉了,近来唐子征总是有些闷闷不乐。

  「……一两哥好像很讨厌我。」他闷声道。

  「怎会?」皇叔都对他诸多关照了,遑论他。

  「真的,一两哥最近老是动不动就凶我……」说着,他嗓音哑了,眼眶微微泛红。

  蔺少渊见状,忙劝道:「你别胡思乱想,依朕所见,要是皇叔没搁在心上的人,恐怕连多看一眼都不肯,他要是凶你,至少还是将你搁在心上的。」

  「真的吗?」

  蔺少渊不禁失笑。「这些话不是当初你告诉朕的吗?」

  「是啊,可是近来一两哥真的很凶,老是对我吼。」说到委屈处,他嗓音哽咽了,但强迫自己将泪水忍住。

  「子征……」瞧他强撑着悲伤,蔺少渊心头微涩,想安慰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他连问题症结都不晓得,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垂眼细忖着,子征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皇叔,想得入神,突地听到一巨响後,人声哗然,他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不知何时有不少官员聚集在武校场外的亭子里,此刻四处逃窜着,一把紫砂剑蓦地插在亭子石阶前。

  他回头,就见皇叔手上空无一物,朝着亭子的方向笑得极邪极冷。

  皇叔是故意的……为什麽?

  「好了,歇息了。」蔺仲勳噙着愉快的笑意走来,那是种捉弄人後的快意。

  「爹,我还要继续扎,等我将马步扎稳了,你要教我使剑。」汤荣急声道。

  「你这小子心可真大,又是骑马又是习武,现在还要学使剑,会不会太贪心了点。」蔺仲勳用力地揉着他的头。

  「才不会,我要按部就班地学,把爹的本事都学起来。」

  「大言不惭。」

  「王爷,汤荣的身子骨确实是适合习武。」後头跟上的单厄离提出他的看法。

  「是吗?」

  「依我看,子征也不错。」

  「是吗?」嗓音冷淡了。

  唐子征垂着眼,眼眶又偷偷地红了。

  蔺少渊看在眼里,替他心急却又无计可施。

  待时候一到,蔺仲勳一行人全都离开後,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毓贤殿上,想的都是唐子征泛红的眼,想到连楚为给的功课都进不了眼。

  他在殿上来回团走,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独自发出的声响与他为伴。

  「皇上,用膳了。」

  「这麽晚了?」蔺少渊诧道。

  福至瞧他似有愁绪,不禁问:「皇上是为何事烦心?」

  「朕……」他急急收口,总不能说是因为担心子征吧。细忖片刻,他才怯怯地道:「福至,如果朕想去皇叔的别庄,成吗?」

  他惦记着子征,再者他实在不愿意独自一人在这宫里用膳,他真的好孤单。

  「有何不可?奴才立刻差人备马车。」总是循规蹈矩的少帝总算有自己的想法了,不管是想做什麽事,他都全力配合。

  蔺少渊喜出望外。

  谁知道他登门用膳,才想起皇叔和皇婶压根没成亲,於是他开了圣口,决定替两人主婚,并定下婚期。

  那当头,任谁看了皇叔的表情都知道皇叔开心得快飞上天了。

  成亲之日定在七夕夜,亦是先皇驾崩之日,那一晚他到别庄主持大婚,本是想要拉着子征说些体己话,岂料原来皇婶早已看出皇叔为何近来待子征淡漠,於是从中使计,要子征配合,就在皇叔进了洞房後,他找到了子征。

  「皇上,这一切都要谢谢你。」唐子征喜极而泣地道,一把抱住了他。

  蔺少渊呆了下,他甚少与人这般亲近,可对象是唐子征,他甚是欢喜,用力地回拥着他。

  「哪是,不是皇婶的计谋吗?」虽说他不清楚是何计谋,但瞧子征这般开心,那就代表皇婶的计谋奏效了。

  「可是是皇上赐婚,我知道一两哥……不对,是爹,爹一直很想迎娶娘,可是娘不肯点头,而爹对我淡漠则是因为我始终不改口,让爹以为我不想让他当我爹,以为娘是因此不点头的。」

  「原来如此。」他笑着,却感觉肩头一片湿意,不禁好笑又心疼着。「那你方才可有跟皇叔说些心里话?」

  「嗯,爹说会视我为亲儿……皇上,我成了孤儿许久了,如今我终於有了自己的爹娘了。」说着,泪水更是不争气地流。

  蔺少渊轻拍着他的背。「这样甚好……朕也是孤儿,朕知道你的感受。」

  唐子征一愣,怕自己不经意的话伤了他,连忙要补救,「皇上,我……」

  「不碍事,朕现在有皇叔有你,有汤显、汤荣和小宝,咱们就是一家子,你要是有什麽事也能跟朕说,朕可是你的大哥。」他虚长了子征一岁,确实是大哥。

  「可是,娘说不让我和汤显、汤荣进皇族玉牒,因为她要咱们记得原姓,要咱们不忘本,而小宝是因为咱们不知道他姓什麽,所以小宝从了蔺姓,记进了玉牒,我……」

  「那有什麽差别?不管你是不是皇叔的义子,不管你的名有无进玉牒,对朕来说,你就是朕的弟弟。」

  唐子征嘿嘿笑着,泪水又滚落。「我……当了好久的大哥,现在我也有大哥了。」不是他不愿意当大哥,而是有的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有所依靠。

  那明亮的大眼滚落的泪水像是洒落的月光,教蔺少渊生出一股冲动想亲吻他的眼,然而他只是紧紧地拥着他。

  「有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朕说。」他哑声呢喃着。

  心疼,无以言喻的心疼在他的胸臆间泛开。

  他想将他留在身边,他想跟皇叔说,他有四个义子,拨一个陪伴他吧,皇宫太大,他不想只有影子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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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30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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