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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草包小福星》作者: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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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1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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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草包小福星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寄秋
【出版日期】2020年03月20日
【内容简介】
要说荆州谁的名气最大,绝对非她陆青瑄这草包美人莫属,
虽然爹爹贵为刺史,她却被嫡母给养残了,空有美貌啥也不会,
嫡姊、庶妹抢她小私房不说,连好姻缘都能活生生给截断,
好在还有三闲表哥这个金大腿可以抱,人家脑子好、城府深,
还是日后的首辅大人呢……嗯?问她怎么知道?嘿嘿,秘密!
只可惜呀,三闲表哥现在龙陷浅滩,仍是标准的蒋三「嫌」──
穷酸惹人嫌、没功名招人嫌、满心眼里只有她,更是让他人嫌!
为了替她讨公道,蒋家大半人都给得罪了也半点没在怕,
这下她就不懂了,他对她如此特别,究竟是她福气旺,还是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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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1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章节抢先试阅

  第一章 草包美人的重生

  西窗下。

  徐徐凉风。

  一丛金阳染黄的丹菊花开四、五朵,大大小小的花骨儿结成蕾苞,随风轻轻摇曳,微送暗香。

  窗户内,一壶清茶清烟袅袅,花香与茉香相混合,竟成一恬静天地,人间无限静好,仿佛遗世独立。

  鸡翅木做成的几案多了一抹文雅香气,那是墨香,一位肤白似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正俯身书写,手中的狼毫看得出极为贵重,非一般寻常人家用得起,动辄百两银。

  再看看屋里的摆设,那是极致奢华,不是软烟罗垂帐便是鲛纱窗帘,连身上的衣物都是一寸织锦一寸金的雪锦。

  如此的华丽,想见此处的主人定是十分受宠,为府中娇娇女,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非富即贵。

  实则不然。

  陆青瑄只是一名小庶女,她娘亲顾九娘仅仅是她爹几名姨娘之一,连平妻都不是。

  陆父和顾九娘原本是一对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比邻而居,顾九娘的爹是一名夫子,以教书为生,陆父便是她的学生。

  两人朝夕相处互有爱意,并在两家父母的同意下交换庚帖,定下白首盟约。

  只可惜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身为状元的陆父被榜下捉婿了,而且很快的被迫成婚。

  出身寒门的陆父根本无力和权贵抵抗,因此含辱屈从,娶了平远侯府的嫡女为妻,入翰林院为官。

  在这三年内,他一直受制于侯府的掌控,在侯府的安排下由小小翰林升为编修,更进一步是六品修撰。

  就在此时,平远侯府出了点小事,无暇顾及他,他便趁机申请外放,甘愿从七品县令做起,摆脱形同平远侯府的掌控,在所有人来不及有所动作之际,毅然出京。

  那时候的他已是一子之父了,妻子腹中怀有第二胎,他以养胎为由让妻子留京,等她生了孩子再与之会合。

  妻子虽有怨言但也不得不从,为了孩子着想,她也只好忍痛分离,等待他日夫妻再团聚。

  只是谁也料想不到一名小县令竟敢胆大包天,无视平远侯府的权势,居然暗地抬了一名贵妾,等妻子带了两名儿子抵达时,这名妾室已身怀六甲。

  妻子气愤却无可奈何,天高皇帝远,她高高在上的家世无法为她出气,父兄远在京城,她有再多的委屈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咽下,没人能为她出头。

  这也是陆父的计谋,在妻妾相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陆青瑄的娘亲顾九娘悄悄入门了。

  虽然给不了妻子的名分,但陆父对她宠爱有加,简直当妻子看待,连所生的女儿也视如眼珠子般娇宠。

  这时争得头破血流的嫡妻和另一位贵妾才恍然大悟自己被丈夫摆了一道,不甘心又气恼,连手对付顾九娘。

  元配谢皎月甚至给身边的貌美丫头开脸,送予夫君为妾,意图分宠,挽回正室的地位与颜面。

  贵妾也暗施毒计,在酒里下药让陆父睡了顾九娘颇为喜欢的二等丫头,分化两人的感情。

  不过她俩做得再多还是徒劳无功,小县令因政绩良好一路从七品官升到知府、刺史,他的心始终如一,最爱的女子仍是顾九娘。

  子女的得宠与否取决于亲爹的态度,有个深受丈夫宠爱的娘亲,陆青瑄在府中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只是后院之中还是归嫡母谢皎月所管,陆父再神通广大也难以护得周全,因此陆青瑄被养得天真无知,空有美貌却无脑,善良得像一张白纸,分不清谁对她真心,谁又是假意。

  但是,那是在过去了,如今的她……

  「锦儿。」

  穿着青色比甲的丫头看来约莫十一、二岁,垂手靠近。「什么事,二小姐?」

  「妳去看看园子里发生什么事,何事喧譁。」陆青瑄停笔一顿,耳中尽是吵杂之声。

  「没有呀,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是不是二小姐又坐不住了,想到园子里玩耍?」丫头锦儿似是调笑的说道。

  如玉雪颜微微一沉。「妳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使唤不动妳了吗?」

  锦儿脸色略微一变,有些不太情愿。「是的,二小姐,奴婢这就瞅瞅去,妳别心急。」

  她故意说成「心急」,话有贬意,似在暗嘲自家小姐毫无闺阁千金的温婉,一天到晚只想着玩。

  在这之前,陆青瑄在外的声名的确是胸无点墨、内无涵养、外无长才的小庶女,生性害羞胆怯,鲜少与外人往来。

  不管有意或无意的塑造下,陆刺史的三子六女中,唯二女儿陆青瑄琴、棋、书、画最不出色,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字不成字、画不成画,难登大雅之堂,连夫子都摇头放弃了。

  但是不可否认,随着年岁的增长,姊妹们一个个都长开了,就数陆青瑄的容貌最为上乘,即便无才也有美人之名。

  女子最在意的无非是相貌和家世,陆青瑄令人目光一亮的娇颜无疑是遭人妒忌的,因此她的姊姊妹妹们表面上看似和谐,私底下却暗生心思、各施手腕,想将她压下去。

  其中以嫡姊青黛、庶妹青瑾尤甚,一个面上带笑、口蜜腹剑;一个唇舌毒辣、口出恶言,不时地想把心地纯良的陆青瑄往歪路带。

  「二小姐,妳要不要休息一下,妳已经练了快一个时辰的字了。」锦儿一出去,另一名丫鬟若儿上前劝道。

  二小姐几时这么用功过,简直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整日疯玩的主子。

  她抬起头,看向丹菊旁新栽的几根绿竹,秀眉微拢,带着点不合年纪的轻愁。「再半个时辰吧。」

  「二小姐手不酸吗?」在以前,二小姐握笔不到一刻便喊手酸丢笔,上好的狼毫一丢便要去园子看花、捉蛐蛐。

  「酸。」她觉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重得抬不起来。

  「那二小姐何不停一停,让奴婢为妳捏捏手。」她要是没把小姐伺候好,一会儿就得挨罚了。

  「不了,等我写完五十个大字再说。」她不能停,一停就怠惰了,必须自我鞭策。

  她不是草包,她要发愤图强,不再被人看轻。

  「二小姐又不考状元,那么拚命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几个字也就够了,还想争个江南才女不成。」若儿小声的嘀嘀咕咕,认为凡事适可而止即可。

  「考状元……」闻言的陆青瑄瞇眼一笑,似乎听了个有趣的笑话,笑靥如花、星眸点漆。

  「二小姐,奴婢不是跟妳开玩笑,在妳落水前还视书墨为畏途,有多远躲多远,怎么大病初愈后全变了,到老爷的书房找了好些书,这几日不是手不离书便是勤练字,看得奴婢好不习惯。」她都要求神问佛,看二小姐是不是中邪了。

  「当我发烧烧过头,开了灵窍。」她浅浅一弯唇,面带春风般的笑颜。

  「二小姐,妳别不当一回事,因为妳近日来的反常,大小姐都心急如焚,想找个和尚来唸经,看是否能驱邪避魔。而三小姐更直接,她要请道士捉妖……」身为丫头的她都急上火了,二小姐还无动于衷。

  「大姊、三妹……」陆青瑄嘴角微带一抹讥色。

  她确实是变了,她不是原来的她,但依然是她。

  同一个人,心境却是不相同。

  看着笔下逐渐成形的字,堪能入目。

  曾经,她一手烂字被人嘲笑不已,她有心上进却时不我与,一桩又一桩的事压在她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在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多么的傻,一无所知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当是好意感激涕零,只差没把心、肝、肺挖出来给别人。

  回首想想真是傻得可以,把大姊的有心算计看成是对她的爱护,百依百顺、无有不从,大姊想要什么她二话不说的一股脑全给了,只有多、没有少,珍惜姊妹之情。

  而三妹则骄纵蛮横,看上什么就拿走什么,从来不问她肯不肯、愿不愿意给,反正二姊的东西就是她的。

  一个温柔婉约让她不起疑心,一个装腔作势、强逼要胁,夹在两人之中的陆青瑄就像池畔的莲花,任人攀折,她们一开口她便先弱了三分,任凭两人予取予求,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谁知她顾著姊妹情分,她们却是心机深沉,越发得寸进尺,一直到她阖目的那一日才看清两人的嘴脸。

  可惜为时已晚,魂飞离恨天。

  没想到老天是长眼的,当她以为要抱憾回归地府时,再一睁眼居然回到十三岁那年。

  她幼时坠湖的那一年。

  在记忆中,湖水很冰、很冷,她以为自己是不慎失足落水,却在死前从大姊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推入湖的,因为正在议亲的大姊看中湖广总督的嫡长子,而那人却言明欲娶二小姐,也就是她。

  大姊不能让人挡了她的路,所以自己就倒楣了。

  落水后的她在湖里泡了很久,在湖岸的大姊和三妹拦著不让下人救人,她只能手脚僵硬地逐渐往下沉。

  虽然后来被救了,她也大病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清醒,又用了一个月调养身子才勉强下得了床。

  但是自此之后得了宫寒,不易受孕,一入秋便手脚冰凉,比一般人更畏寒,一来癸水便腹痛如绞,痛到面色发白。

  吃药、看大夫都没用,成为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疾。

  不过无孕又如何,她为人妇一十载,至死仍是处子之身,只因为夫婿是……

  一想起前生的种种,陆青瑄心中发涩,有着说不出的苦意,她连想到都会心痛,大姊竟会坑害了她一生。

  只是上一次她已昏迷,不知被谁救起,身边的丫头说是一名会水的婆子,已给了赏银便了事。

  可这回她却清楚看见是一名青衣男子游向她,可惜就在对方托起她的身子时,她眼前一黑,没能瞧清楚救她的是何人。

  事后她向人问起却个个三缄其口,不肯吐实。

  但这次不一样了,虽然她也受寒高烧,但仅仅三天便烧退清醒了,对症下药很快就恢复,没留下什么暗疾。

  醒来之后的陆青瑄有些难以置信,她花了好几天功夫才适应重回未嫁之时,也重新思考她短暂的一生到底在做什么,乏善可陈的连自己都厌恶,十足十的一个傻子。

  被人耍弄于手掌心的傻子。

  但是说句老实话,她嫁入的人家位高权重,除了未与丈夫圆房外,她的前三年婚姻如同掉入蜜罐里,公婆喜爱、夫婿谦逊有礼、文质彬彬,对她呵护有加,疼如亲妹。

  就是「亲妹」两字害了她,夫妻俩同床共枕却不曾有肌肤之亲,新婚夜丈夫一脸苦涩的言明早年伤了子孙根,正在调养,数年内不宜有房事,请她包容和体谅。

  她信了,也接受他的无奈之举。

  谁知这一切全是骗局。

  庆国公府的嫡次子不是不能人道,而是对着她他提不起劲,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底下被压的那一个。

  当初庆国公府提亲的对象是陆府嫡出的大小姐,但早知对方情况的陆青黛故意把人推给陆青瑄,在她耳边说了对方不少好话,并且将她记于嫡母谢皎月的名下,陆青瑄以为觅得良缘,傻傻地嫁出去,也对嫡姊感激得无以复加。

  为人妻的前三年虽未掌中馈,但每个月的月银和丈夫给她的银子,她竟是姊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

  珠钗宝簪、锦衣华服、美食玉馔,叫人看了眼红,她也不吝惜手中之物,大姊、三妹不时地上门要好处也从未空手而归。

  直到三年无子,公婆小有微词,为丈夫张罗两个妾,隐藏不住的真相终于被拆穿,她也开始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姐、小姐……」磨着墨的若儿轻呼。

  「怎么了?」回过神来的陆青瑄又开始练字。

  「二小姐妳又走神了。」她轻轻一叹,看来很忧虑。

  是吗?「我是在思考。」

  「二小姐也思考太久了,笔上的墨水都快干了。」她希望二小姐恢复原状,有吃就吃、有玩就玩,省得被人惦记。

  若儿和锦儿差不多年岁,原本刺史府的庶女只有一个丫头,可谢皎月却刻意给了两个,看似真心疼爱这个庶女,多有照顾,实则是让庶女们产生嫌隙,对此其他人果然多少有些不喜。

  非嫡似嫡、是庶非庶,重生前的陆青瑄不知道自己为何遭人嫉恨,还当是自个儿人缘不好,没法和其他姊妹玩在一起。

  后来她才知这叫「捧杀」。

  「多想想,谋定而后动,避免走了岔路。」她说的是自身遭遇,不想重蹈覆辙。

  以前想得少了,才一再遭人欺辱而不自知,给人伤害她的机会。

  若儿一脸狐疑。「二小姐有什么事情需要想吗?」

  不只若儿这么想,城里的百姓亦是如此认定。在陆大小姐和陆三小姐不遗余力的操作下,陆青瑄真成了草包美人的代表,人美却一无是处,不会用脑。

  不过陆青瑄很少出门,最多和姨娘顾九娘到庙里上香,走马看花一番又回府,根本没听见外面的闲言闲语。

  但是听到又如何,两母女心性如水,有容乃大,不把他人的嚼舌根当一回事,她们在后院只管自己院子一亩三分地的事,别人说得再多也与她俩无关。

  陆青瑄杏目一睇。「所以我在亡羊补牢,多看点书,多写几个字,腹有诗书气自华。」

  若儿摇头,听不懂。丫头像主子,不思上进,若儿识字不多,也没觉得有啥不好。

  「二小姐,妳都十三了,再补也补不成气候,说不定两年后妳都为人妻了,该学习的不是诗书吧。」若儿七岁时卖入府中,一开始是烧火丫头,谢皎月看她呆头呆脑的便给了陆青瑄,占了一个大丫头的缺,省得日后来个伶俐点的,主仆连成一气便不好对付了。

  陆青瑄低头半晌,眼中闪著隐晦的光。「锦儿去了许久,八成又躲懒了。」

  锦儿一直是嫡母的眼线,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从前她最信任锦儿,不只把全部身家交给她保管,甚至也给了她管院子的权力,几乎是半个主子的身分,可惜养狗咬主,到最后还是叛主了。

  或者说她一开始就不是锦儿的主子,她另有其主,自己不过是踏板,供人攀上高枝。

  「嗯!锦儿最懒了,常常把服侍主子的活丢给我,一转眼又不知窝到哪个角落孵蛋……」老是多干一份差事,逆来顺受的若儿也会有所不满。

  「臭若儿,妳又说我什么坏话!我也就多看一会儿热闹,这也多嘴。」说巧不巧,锦儿碰巧回来听了这话,登时双手扠腰,露出小管家婆的气焰。

  若儿回头嘶了一声。「热闹有主子重要吗?」

  锦儿一哼。「二小姐,妳那耳朵是怎么长的,离了老远也听得到动静,奴婢走近了才晓得三小姐又在骂人了。」

  「谁又招惹她了?」笔尖沾了沾墨,她一横一撇提着腕,用了心去写好,写出风骨。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鼻孔朝天的表少爷。」

  「表少爷?」她一顿。

  「二小姐妳忘了呀!刚从扬州来依亲的蒋少爷,夫人娘家妹子的儿子。」若儿提醒。

  「蒋……蒋三闲?」是他。

  「对,是姓蒋的,三小姐骂得可难听了,什么寄人篱下、好吃懒做,捧著书也当不成读书人……啊!二小姐,妳去哪里……」她还没说完呢!

  「抱金大腿去。」

  金大腿……什么意思?

  锦儿看向若儿,若儿看着锦儿,两人都一头雾水。

  不解其意。

  蒋三闲的确是一条金大腿。

  当初他爹为他取其名,意指闲人、闲情、闲晃荡,人有闲心自高,有空闲才能知情识趣,闲来四下走动增广见闻。

  别人一日三省吾身,而他却是一身清闲,说人无忧愁方是自在。

  此时的朝廷还是两相分立,左相皇甫世清把持半朝官员,连皇上都为之忌惮三分,右相则牵制左相,使朝中不致大乱,维持平衡。

  若干年后,蒋三闲便是打开此番僵局的人,新帝上位,废了左右丞相,设立首辅制,蒋三闲便是日后首辅,管三公六部,内外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自是知之甚详。

  而且,她死后却魂魄未散,不知为何没有鬼差来带路,她浑浑噩噩的飘流在人世间十年,连皇宫都去过。孤魂野鬼的无处可去,她便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去,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曾停驻过,因此也知晓不少别人不欲人知的私密事。

  「……癞蛤蟆也敢妄想攀高枝,你瞧瞧自己的穷酸样,有哪一样配得上我陆府,母亲收留你是她心善,你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想得寸进尺,我呸你个不要脸……」

  像泼妇骂街似的,陆青瑾年仅十二,骂人的字眼已极为凶悍,一逮到机会嘴片儿翻飞,仿佛她生张嘴就是来造口业的,一开口便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看她一脸涨红,活像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横眉竖目的,两颗眼珠子瞪如牛目,再一眨就要掉出来似的。

  她气愤不已,咄咄逼人,十足的母夜叉模样,浑身长了尖刺,谁一靠近就扎谁,扎得鲜血淋漓。

  一旁的陆青黛倒是好脾性的样子,看起来像在劝架,但是她不经意带过的一、两句话,让原本已经差不多熄火的陆青瑾又怒火中烧,一根爆竹似的四处乱炸人,逮到谁就轰人一脸烟硝。

  反观被她指著鼻头的青衫少年,依旧气定神闲、面色如常,面对她的狂吠当野狗拦路,不为所动。

  「你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牛皮吗?难怪厚得看不见自己的落魄,我们施舍你可不是让你来恩将仇报,你吃我们的米饭还咬破米袋子,与硕鼠有何差别!」他凭什么目中无人,糟蹋别人的好意还来故作好人。

  「三小姐恐怕把自个儿抬得太高了,我再眼瞎目盲也不会挑上妳这块肉,妳大可放心,在某些方面我还是挺挑嘴的。」蒋三闲语气轻如三月流萤,带着三分不折节的气度。

  咦!他何时这般强势,毫无半丝隐忍,她记得重生前他处处忍让,不与人有口舌之争,能让则让,避之则安之。

  怎么重来一回,她是受了教训懂得分辨是非善恶,知其不足为之补足,而他是撞到头了吗?居然一反常态,目光锐利的露出獠牙,一口咬住陆青瑾的咽喉,令其脸色大变。

  本来想抱金大腿的陆青瑄往树后一躲,忍住想往前冲的脚步,在经过一世的磨难后,她学会不冲动行事,先看看情形再说,静观其变,这一世的她还没累积多少本钱足以和大姊、三妹对上。

  她不恨她们,只是不想与之为伍,自己蠢、自己笨,被骗了活该,谁叫她不识好坏、引狼入室,才会造成自个儿悲惨的下场。

  「你……你敢羞辱我?」自以为是的陆青瑾气得两颊通红,不敢相信他竟然不识抬举。

  「自取其辱罢了。」他讥诮。

  「你、你……」她两眼红了,快气哭了。

  「好了、好了,两人都少说一句,自家表兄妹有什么好斗气的,瑾儿妳这爆脾气得改一改,表哥心性高,看不上妳的小性子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挂怀。」就她那小家子气也想攀高门大户,真是痴人作梦。

  陆青黛身着烟花绿衣裙,腰上别著赤金串珠腰炼,她面色妍丽、清柔婉约,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有姑娘家的纤弱体态、婀娜多姿。

  但是她说的话像是和事佬,让人别意气用事伤了和气,话锋却带了挑唆意味,暗踩了庶妹一脚,说她上不了台面。

  庶出的陆青瑾十分在意出身,虽然陆青黛未点明却也透露些许含意,火上加油的让原本想负气而去的陆青瑾又转回身,目露凶光地不肯善罢干休,更添了几许火气。

  「我就算是庶女也是你高攀不上的,别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真是恶心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也敢端架子。」要不是他们陆家养着他,早就沦落路边行乞了。

  「瑾儿,不可以对表哥无礼,他是正经的读书人。」陆青黛说起「读书人」三个字时是面带三分笑意,说是捧,却有贬意在,让人听了打心里不舒坦。

  陆青瑄一听完大姊的话,默默为她点三炷香,以她对蒋三闲的了解,那个男人忒阴险,报复心极重。

  「哪个读书人不正经了,就他那点学识考得上举人吗?我看举石头还差不多。」摆出轻蔑神情的陆青瑾刻意夸张的仰头大笑,毫不知情自己被人当出头鸟给利用了。

  考得上。

  金大腿秋闱一上榜便是榜首解元公,年后她爹会举家回京,升迁为户部侍郎,他也跟着上京,三年后中会元,并在殿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游街三日,官居御前行走。

  不是入翰林院,而是直接成为皇上亲信,颇受重用。

  没人知晓他何时搭上五皇子这条线,甚至在五皇子登基前两人都少有往来,也无人相信默默无闻、母族式微的五皇子有能力一争大位,在往后的数年间,呼声最高的是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以及皇后嫡出的三皇子。

  立长、立嫡派系在朝堂上布局好几年,支持党羽众多。当今皇后姓皇甫,自有左相皇甫世清相护左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正统,明里暗地的早已偏在一块了。

  而大皇子善做表面功夫,他在民间百姓心中扎根很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便是他的自信,他还把手伸进军队,意图掌控大半的兵力,以武立国方可稳定国本。

  但是谁也料想不到,光是一个蒋三闲便能颠覆全局,他让信心满满的皇子们阴沟里翻船,栽得满头包。

  横空出世的奇才,安邦定国的能人,当上首辅的蒋三闲更以一己之力平息朝中异声,以他马首是瞻,善用人才与精兵猛将,在短短五年内平南夷、除西蛮、镇北羌,天下太平。

  陆青瑄没看到最后,只知道年近四十的蒋三闲位极人臣、万人拥戴,曾与南巢公主定有婚约,但公主意外身亡,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亦无儿女傍身,为皇上所信重。

  她重生前蒋三闲还活着,不过那时她更热衷看各家各户的大小事,一个无所事事的鬼魂也只剩那么一丁点小嗜好了,蒋三闲和她的牵连不大,她顶多偶尔路过他府邸会进去看一眼,然后深觉无趣的离开。

  蒋三闲的作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白天为朝廷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一回府就进入书房,趴在几案上看棘手的卷宗,废寝忘食为国事忙着,有时一看便看到天亮,匆匆洗漱又上朝。

  当鬼已是世上最枯燥乏味的事,但陆青瑄没想到做人也不容易,看到蒋三闲的夙兴夜寐,她十分庆幸自己是鬼,要是像他这般劳心劳力,她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瑾儿,不许胡说,莫嫌少年穷,表哥才华洋溢,是个有本事的人,必能榜上有名。」就不知是第几名了,她两个哥哥都考不上,被她爹骂个狗血淋头。

  科举出身的陆刺史也想让儿子们走仕途,靠着科举制度一步一步往上走,不依靠任何庇护。

  可是平远侯府不知和两个嫡子说了什么,他们竟然对课业兴趣缺缺,上课不认真,几度和夫子顶嘴,勉强考上个秀才便再无寸进,直言不走科举也能有一官半职,他们就不和人挤了。

  闻言的陆刺史气个半死也拿两个儿子没辙,他们被妻子家那边的人宠坏了,因此他将期望放在庶出的三子身上。秦姨娘便是当年的贵妾,生有一子一女,陆青瑾便是她所出。

  而元配抬的丫头是蔓姨娘,人倒也本分,生下一对双生女儿便再无子息,守着女儿便是安乐。

  至于被下了药的二等丫头绿袖也不知该说幸或不幸,一夜过后竟有了身孕,生下一女血崩而亡,其女养在顾九娘名下,也算是她的女儿。

  「呵!倒数第一也是榜上有名,还真叫人期待。」语带恶意的陆青瑾笑得龇牙咧嘴,满是不善。

  「我想三小姐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对三小姐并不感兴趣,请别自说自话往脸上贴金,我能否上榜与两位无关,妳们是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管闲事管到他头上,真是太可笑了。

  「你!」陆青瑾满脸臊红。

  被连带点名的陆青黛脸色也不太好,身为嫡女的她本就心高,从头至尾都没看得起前来投靠的表哥,不过为了好名声她从不恶言相向,还摆出白莲花的姿态,好似她多么温柔善良,人美心也美。

  「还有,我向姨母提的是二妹妹,两位拦下我是何用意,莫非妳们也曾落水被我救起?」面带讽色的蒋三闲一眼扫过自认为是天仙美貌的表妹们,暗暗冷笑她们抬高自己,自作多情。

  「哼!二姊姊哪里好了,不过长得好看些而已,她连一本《女诫》都写不齐。」满口酸的陆青瑾不快地瞪眼。

  「至少秀色可餐。」他一句话打击到陆三小姐的心,在众多姊妹中,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陆青瑄生得最好,貌美如花,连自傲容貌出色的陆青黛也少三分颜色。

  陆青瑄和其母顾九娘都是堪称绝色的美人胚子,女儿稚嫩些,如含苞待放的玉梨花,白白嫩嫩的,宛如初春的娇妍,顾九娘则是雨后海棠,妩媚多情,一双美目盼兮的眼眸叫人无法不动心。

  两母女一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简直是令人目不转睛,活脱脱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的人间风景。

  这也叫谢皎月和秦姨娘恨得牙酸,一个元配、一个贵妾居然争不过顾九娘的回眸一笑,她俩就像是陪衬,衬托出顾九娘的仙人之姿,出尘脱俗、遗世独立,简直是水晶般的玲珑人儿。

  长相肖母的陆青瑄也生得像朵透白的琉璃花儿,要不然当初的庆国公府也不会同意娶一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假嫡女,因为他们想要有一样美貌的下一代子孙,为家族增色。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表哥你也糊涂了,日后扶摇直上、鹏程万里,还愁没有美人投怀送抱吗?」陆青黛心里泛著酸,她就是看不惯顾九娘的女儿生得比她好,还嫁得顺心如意,将她比下去。

  和总督府的婚事告吹了,人家看上容貌更娇美,家世也比她出众的平阳郡主,如果她有二妹妹的清妍美貌,那重色不重贤的男子岂会舍弃她,早就急着来下聘。

  她心中的怨气不是今日才有的,早在陆青瑄越长越好看的时候她便妒意横生,好几次想把那张脸划花了。

  可是她都忍了,想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多给二妹妹一些补品、油腻美食,总有一天会长残的。

  只是她的期盼如镜花水月,没有达成的一天,吃再多也不发胖的陆青瑄得天独厚,始终细腰若柳,随着岁月的增长益发娇艳,年方十三已是美名远播,让众人引颈眺望。

  虽然外传是草包一个,文笔不通,但以男人的心态谁会看重贤名在外的无盐女,女子无才不正好,生儿育女三年抱俩,日日与美妻相伴,谁还要那些不入眼的庸脂俗粉。

  再说谁家的后院尽是才女?那是文人雅士的一时风雅,能理家、看帐才是好主母。诗、书、琴、画不能当饭吃,要是来个麻子脸、水桶腰、大腿粗如树干的娘子,试问世上有几人敢娶。

  若要在陆青黛、陆青瑄、陆青瑾三人之间挑一名为妻,毫无疑问的,冰肌雪肤的陆青瑄肯定胜出,即使她是庶女。

  因此那日逮到机会,陆青黛毫不迟疑地命身边的婆子将陆青瑄推入湖,为了不给陆青瑄活命的机会,她便站在湖边瞧着,眼睁睁地看着在湖面扑腾的身影越来越无力,慢慢往下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影子跃入湖中,将半昏迷的人儿送上岸,随即叫了大夫,并为她祛寒保暖。

  「青黛表妹,见过心狠的,但是没见过妳这般心狠手辣的,明明嘴上口口声声妳有多疼爱庶妹,甘愿折寿求她平安,可妳现在所为却是毁人名誉,字字都暗藏毒心,我救了青瑄表妹本该负起责任,而妳却说我糊涂了,到底是妳顾念姊妹情,还是存心毁了她,妳好歹说个分明……」

  陆青黛下唇一咬,竟咬出了血,看向蒋三闲的眼神阴晦不明,不发一语,转身就走,陆青瑾也随后跟着离开。

  第二章 我欲求娶妳

  「出来。」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他喊的不是我。

  掩耳盗铃的陆青瑄自欺欺人,她将纤柔的身子往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后头缩,以为不出声便没人知晓她躲藏于此。

  可惜她的丫头若儿、锦儿根本不晓得她在躲什么,两人纳闷地看向树后的二小姐,表情愕然。

  「还不出来。」

  他叫的不是我,男女七岁不同席,金大腿饱读诗书怎会明知故犯,肯定是别人。

  陆青瑄心想再躲一会儿,等人走了再现身。

  「青瑄表妹,我看见妳戏水小鸭的绣花鞋,妳的脚还真小,没我的手大。」这丫头还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一见人就躲,毫不自知这逗人模样惹人怜爱。

  「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水鸭,才不是戏水小鸭,表哥太坏了,欺负人。」她脚小碍著谁了,又不需要逃命,小脚秀美,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下田干活的大脚婆才要皮粗、脚掌大,走路有风。

  「这才叫欺负。」蒋三闲大手一伸,直接揉乱她绑着细辫的垂腰长发,发丝乱如狂风吹过。

  「啊!我的头发……你走开,坏人。」什么金大腿,根本是没人性的疯子,她被骗了。

  蒋三闲的父亲蒋镇安是天武二年的状元郎,因容貌出众而为皇帝所喜,故而下旨赐婚福安公主,择日完婚。

  但是蒋镇安已有心仪女子,便是蒋三闲的母亲谢离月,因此当庭抗旨拒婚,言明已有婚配。

  其实两人当时只是互生情愫,还不到非君不嫁、生死相许的地步,但这话一出,两个人便圈在一块,再无分开的机会,否则便是欺君。

  皇上是位明君,虽然震怒,失了颜面,但也基于爱才之心,收回旨意改为两人赐婚。

  不过皇上也是一个父亲,为了替爱女出气便将蒋镇安外放偏远小县,任一县县令,十余年未曾移位。

  一开始皇上只想给个教训,过个三、五年便将人调回,给予高位,谁知有心人的从中挑拨,两任、三任后,皇上也渐渐忘了有此人,福安公主下嫁皇甫世清,即为左相之妻。

  但是没人想过,谢离月之前是有婚约在身,恰巧是一心恋慕她多年的皇甫世清,守候已久的未婚妻被夺,背信负心,他又被迫迎刁蛮任性的公主入门,心中的苦闷和恨意可想而知。

  蒋三闲刚出生那一年,蒋镇安在任上便遭到刺杀,而后的十年几乎年年都有刺客上门,但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见血,或轻或重的伤口遍布全身,像猫戏老鼠般的戏弄。

  而在第十年,刺客又来了,偏巧洪水来袭,蒋镇安和刺客以及数名衙役被山上冲刷而下的土石掩埋了,等再将人挖出时已无气息,无人生还。

  父亲一过世,蒋三闲母子便搬出县衙,另外置屋在县内居住,同时托人前往京城报丧,让蒋家派人将棺木移回家族墓园安葬,蒋镇安是长房长子,理应魂归故土。

  可是他们却接到一封信,信中言明蒋镇安的拒婚累及家族,因此已被除籍,不再是蒋家嫡系子孙。

  看了此信的谢离月恍若晴天霹雳,她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害得丈夫落得此等地步,为此自责不已。

  谢离月是平远侯府二房所出,母亲虽身分尊贵,可娘家父母皆已亡故,无人能依靠,但是为了尚未成年的儿子,她牙关咬紧独自培育儿子成器,盼着他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为他死去的父亲争一口气。

  只是谢离月出身娇贵,出京之后又有丈夫一心护着,因而在独力养儿中偶染风寒,她不在意地忽略,导致寒气入身,伤及心肺,拖了几年也去了,与丈夫黄泉相聚。

  临终前她担心儿子无人照顾,便写了一封信给堂姊谢皎月,托她代为照看,此恩来世再报。

  蒋三闲原本不愿随姨母入住刺史府,但他家的屋子莫名起火烧成灰烬,无处可栖身的他只好离开。

  这一住便是三年,已考取秀才功名的蒋三闲便利用这段时日用功读书,守完三年母孝正好入考场应试。

  这是众人所熟知的蒋三闲身世,但是其中仍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譬如是谁派人刺杀蒋镇安,屋子为何失火,蒋三闲在去刺史府的途中发现有人跟踪,甚至在茶水中下药。

  这些他都不说,牢牢记在心中,有一天待他位高权重了,他会一一讨回,谁对不起他他就要谁偿还。

  「我坏就不把妳从湖里救起来了,妳这丫头知恩不回报,太叫人心寒了。」他啧啧两声,彷佛有多失望。

  「是你救了我?」她讶然。

  蒋三闲目光一闪。「没人告诉妳?」

  螓首一摇。「我问了,他们说是一位路过的婆子。」

  她根本不信,明明昏迷前看到的是男子身影,她感觉到托著自己的力道很果决,绝非妇人的力气。

  可是别人不说她也无从查起,好像所有人就瞒她一人,似乎她的落水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得守口如瓶,不得声张,否则会出大事。

  「呵!路过的婆子……我这长相像老婆子吗?眼瞎的人还真不少。」他自我嘲讽。

  见过世间冷暖的蒋三闲还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吗?还不是看他父丧母亡,身后无显族,落难于此尚且靠人庇护才有立足之地,世族之家的儿女大多用来联姻,谁会轻易送人。

  「咯咯……你把头发染白,脸上画几条皱纹,再把背往下压就像了。」陆青瑄咯咯发笑。

  「敢取笑我,胆子长肥了。」他作势要掐她腮帮子,把面颊拉成丑娃儿,看她的胆敢往哪边长横了。

  「不要,不许掐我,男女授受不亲。」她吓得连忙捂脸,尖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蒋三闲眉头一挑。「不亲也亲了,我是一手揽着妳的腰抱在怀里,妳说我还能离妳多远。」

  乍地,她粉颊微红。「多谢表哥搭救之恩,若无你的及时伸出援手,恐怕青瑄早已命丧湖底。」

  「所以今生无以回报,只得以身相许。」他说得戏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著些许笑意。

  面上一羞的陆青瑄娇嗔。「戏文看多了都生了癔症,那是戏台上才有的,谁会当真。」

  「我会当真。」他似真似假的说著。

  「表哥别逗我开心了,你是注定要飞到云霄上的人,我一个庶女可不敢心生妄念。」偶尔抱抱金大腿有益无害,让她和姨娘多座靠山,可是谁敢痴心妄想把金大腿变成自家人,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小庶女又何妨,我可是一无所有的穷书生,搭上我说不定是妳吃亏,赔上妳一生。」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作假,难道她能看出他有朝一日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蒋三闲在心里苦笑,前路未定的他又怎好臆测她的想法,也许误打误撞猜中了,鱼跃龙门只差奋力一搏,她大概是指他只能靠着科举给自己一个好出路吧。

  「一时穷不是穷,等你考上了举人再发愤图强,春闱再蟾宫折桂。」权势滔天的他怎么会穷,抄几个贪官污吏,他地窖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可不比皇宫少,富可敌国。

  陆青瑄脑海里转的是重生前看到的金山银山,当鬼的她垂涎不已,可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连摸都摸不著,整个鬼身从金子、银子中间穿过去,只能望着黄白之物叹息。

  一年对他而言都太长了,他等不及了……「丫头,我已向姨母求娶妳,妳可愿允诺?」

  「嗄?」她怔忡。

  看她傻乎乎的娇憨样,为之失笑的蒋三闲再次把手往她头顶一放。「傻样。」

  「啊!不许再把我的头发弄乱。」她紧张地盯着他,唯恐再一次被拨乱头发。

  「不乱,瞧妳那小眼神都快把我看成仇人了,我这人戏弄人也是有原则的。」他一脸正经。

  「啐!信你是傻子。」她两眼睁得又大又圆,好似在提防他出尔反尔,手一动又不安分。

  「妳还不傻?」他看她就是个小傻子,傻得纯真、傻得无邪、傻得不知人心险恶、傻得喂大吃人的老虎。

  陆青瑄不服气的杏眸圆瞪。「我哪里傻了,我是大智若愚,不想像你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想得多,自寻麻烦。」

  「嗯!说得有理,不愧是我中意的姑娘。」多思多苦恼,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她比他豁达。

  闻言,她脸一红。「表哥,你越说越不像话,谁要你中意了,让人听见了我的名声就毁了。」

  她还是很爱惜小小的名节,虽然微不足道。

  「最迟在秋闱后,一旦放榜了,我必遣官媒上门提亲,到时就不会有人闲言闲语。」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能给别人机会,如果他在年后进京,势必会碰上那个人……

  「你有把握能上榜?」看他一脸自信,她真想打击他。

  「若是我都落榜,此次科考必有舞弊。」以他的才学和破题能力,主考官得有多瞎才敢黑了他。

  「说得你好像独占鳌头似的。」虽然已知他是这一届的解元公,她还是忍不住想酸他一句。

  蒋三闲眉目生辉地展颜一笑。「我想娶妳为妻。」

  她顿了顿,微露怅然。「母亲不会同意的。」

  「妳确定?」事在人为。

  「是。」嫡母不会让她们母女称心如意,表面上看起来大度的主母,能接纳丈夫的妾室,实则恨之入骨,不时地使些小手段打压,甚至想置人于死地,一泄心中怒气。

  在重生之后,陆青瑄才知道嫡母对妾室、庶子庶女的好全是伪善,三哥陆岑的学问并不比二哥陆夙差,但他一遇考试必有事,不是腹痛便是连拉三天,这次最惨是摔断腿,与科举无缘,目前只能打理府中庶务。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庶子女的婚配都不是太好,除了她以外,个个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最后夫妻失和、子嗣困难,没有一个平平顺顺,白发到老。

  即便是陆青瑾也被妾室毁了容,她嫁了个看似前途似锦,事实上却殴妻成习的武官,在议论婚嫁之前便有种种类似的传闻,武官已死了两个老婆,陆青瑾是第三个。

  但是嫡母对此事绝口不提,还哄著庶女说是一门好亲事,把陆青瑾骗得团团转,欢天喜地的嫁过去。

  不到一年,如花般的小娘子骨瘦如柴,全身是伤,她心里有怨却不敢找上嫡母、嫡姊出气,于是又习以为常的朝陆青瑄发泄,口出恶语、强取豪夺,甚至荒谬地想要换夫。

  「如果姨母点头了呢?」他不会让姨母从中作梗,他们都忘了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

  陆刺史的话才能一锤子落定。

  他先向姨母一提是为尊重,表示他还敬她为长,几年的收留他还是心存感激,并未忘恩。

  但是他的婚事却未必要姨母做主,她虽是长辈,但和他已是两姓人,可以从旁提点,给点建议,可要成亲的人是他。

  蒋三闲对姨母并无多少敬意,一个人再迟钝也感受得到对方的真心和假意,谢皎月愿意留下他不过是为了一个贤淑美名,实际上眼底的厌恶叫人想忽视都难。

  要不然姨母不会放任嫡女、庶女对他的一再羞辱,百般轻蔑,想借着两人的手逼他离开,全了表面的面子,对外则道他是自己走,没有人赶,她也是万般舍不得,可人各有志,她想留也留不住。

  一个小手段便把自个儿摘出去,撇清无容人之量的嫌疑,内院妇人的心机可见一斑,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女。

  「除非天下红雨。」嫡母的心性她再了解不过,庶出子女怎么打压怎么来,不可能给他们出头的一天。

  庆国公府的婚事原本是大姊的,娶妻娶嫡,谁要个庶女入高门为媳,可事先得知「女婿」有龙阳之癖的嫡母硬是将她记在名下,以偷龙转凤的方式换了她,又说了不少好话哄着她,让她心甘情愿替嫁。

  若非发现了夫婿只喜欢男子的癖好,庆国公府的确是不错的归宿,在未发生那件事前,婆婆是极好的婆婆,手把手的亲自教她如何管理内院的事,处置不听话的婢仆,更大胆地将针线房、油烛、香药等事务交给她打理。

  前三年,她真的是蜜里调油,日子过得好得不能再好,她学会看帐,审时度势、看管下人,与内院妇人打交道,如何与人应对,察言观色,打点方方面面和各种交际礼数。

  连自个儿都不敢相信她还会做生意,开起布庄、酒楼有模有样,一说起生意经便头头是道。

  可是真应了那一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一死,全为了别人作嫁,她一样也拿不回来。

  闻言,他低低发笑。「妳把姨母看成凶兽了,要闯过龙潭虎穴才算数,她没妳想像中难摆平。」

  陆青瑄啐了他一口,躲过他又伸过来的手。「要不然你怎会被大姊、三妹拦著,没来由的一阵痛骂,不是我要说母亲的坏话,若无她的默许,她们会挑你的刺儿?」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嫡母其实是有想成全嫡姊和嫡亲表哥这一对,虽然蒋三闲此时并不得志,还有些……穷,可他背后却站着右相祖父,嫡出的长房长孙不可能不认祖归宗,一旦恢复原本世族子弟的身分,何尝不是良人。

  可是陆青黛向来短视肤浅、眼高于顶,不愿屈就一无所有的穷亲戚,她想要当官夫人、出入高门,非王侯将相还看不上眼,至少也得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一进门便能掌家做主。

  嫡母顺着她,不强求、顺其自然,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怂恿刺头般的陆青瑾当箭矢,话里话外都要蒋三闲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不要有强摘柿子的念头。

  可自始至终蒋三闲看上的从来不是这对自以为是的姊妹,任凭她们一搭一唱的说得滔滔不绝。

  「陆大小姐、陆三小姐不就是闲得发慌吗?不是妳、便是我,她们也就这点事忙活。」无知、愚蠢,自作聪明,偏又不自知,耀武扬威一番便志得意满,以为占上风。

  无事可做就只好找他麻烦了,刺史府里就他一人好欺,不趁机踩上两脚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可笑又可悲的闺阁千金,眼中只有后院一亩三分地,想着女人和女人的斗争。

  一样是被害人的陆青瑄顿时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同病相怜,前两天她们连袂到我院子,怪我一落水就生病,害她们被父亲责罚,我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就不能病上一病吗?我是人,并非神,百病不侵。」

  听着她难得的抱怨,蒋三闲心里生出异样感受。「妳知道妳怎么落水的吗?」

  眼睑一垂,她声细如莺。「她们说失足就失足呗,我还能有别种说法吗?」

  身为庶女,她只有忍气吞声的分,打落牙齿和血吞,尽管父亲疼爱她与娘亲,但一个家是有规矩的,后院是嫡母的天下,她说什么是什么,连父亲都不便插手。

  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

  不能乱,一乱便是败家之相。

  「聪明的做法。」先保全自身,不以卵击石。

  即便是他也要中举之后才能有其他作为,父仇母恨不共戴天,他迟早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陆青瑄心头压了一块重石似的,眉锁轻愁。「哪是聪明,是明哲保身,我的身分注定要吃一辈子的亏。」

  「错了,有一种方法能摆脱现状。」人不会只有一条出路,端看有心或无心冲破重重迷雾。

  「什么方式?」她困惑的问。

  「嫁人。」他眼底藏着狡黠。

  「嫁人?」

  「嫁给我。」

  「……」好大的坑。

  「小姑娘家皱什么眉头,活似活了两世人的老婆子,镇日发愁。」顾九娘梳着女儿的头发,赞叹这头乌丝生得真好,油亮似黑缎。

  她的确活了两世,一点也没错,心如老妪。「娘,为什么我们的将来要交给别人打算?」

  陆青瑄有感而发,十三岁的躯体里装着历经沧桑的老灵魂,活过一世的她对现状十分不满,想剪开困兽般的束缚。

  庆国公府终结了她的一生,也让她痛过、恨过,巴不得亲手毁之,可他们让她走出一方天地,看见天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她见识过山川,感受万物的天生天长,闻名而未见过的王孙贵族如浮光掠影,在她眼前出现。

  她的心,野了。

  也变大了。

  重活一回,她已经回不去原来的陆青瑄,胆小懦弱,唯唯诺诺,以嫡姊为尊,唯命是从。

  「嘘!小声点,不要被别人听见,夫人不喜欢底下人有一丝不敬。」处处是夫人的人,稍有不慎便祸从口出。

  顾九娘神色安然,不再有刚入门时的愤世,心中满是酸涩和怨怼,女儿的出生磨去她的尖锐,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为母则强,因为女儿她愿意忍让。

  「明明妳才是父亲的元配,妳替父亲奉养长辈,披麻带孝,妳为公婆服丧三年,本在三不去之中,谁也不能抹煞妳为媳的身分。」在父亲的老家,他的妻子是她娘,连陆氏族人都认同。

  三不去。

  一是无所归,妻族消失,妻妾被休后无家可归,不休。

  二是与更三年丧,妻子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休。

  三为前贫贱后富贵,糟糠之妻不下堂,不休。

  她娘三样都符合,姥姥、姥爷和众亲族因瘟疫病故,娘是唯一活下来的,她一人祭祠两家,等著未婚夫荣归故里。

  可是等到的却是使君有妇,本该是正室却因势不如人而沦为妾室,过往的孝悌一笔抹去,只能是攀附乔木的蒬丝花。

  「瑄儿,不可胡说,这话不能由妳口中说出,妳要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哭过、怨过、痛恨他人的介入,可是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她心中所爱唯有夫君一人。

  与人共事一夫的无奈让她流干了眼泪,曾经她盼著只有两人的小家,不用太富贵,平平淡淡,养几个孩子白头到老。

  只是事与愿违,丈夫的好不只她知道,别人也瞧见了,面对权势和威迫,他们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幸好丈夫并未忘了她,虽然守不住许下的承诺,但他的所作所为也让人心宽了,在恨过、怨过后,她还是深爱着,无法离去,因此她妥协,成全了丈夫的无可奈何。

  「母亲也就是平远侯府可依靠,若是女儿嫁得比她好,夫君权势滔天,她凭什么压在妳头上。」在朝廷上中翻云覆雨的首辅大人锐不可挡,他一出手,满朝哀嚎。

  重生前的陆青瑄根本不晓得娘亲有这一段过往,她一直以为娘亲出身贫困才被迫为人妾室,因此十分感谢嫡母对母女俩的宽厚,她才事事顺从,无有拂逆,回报嫡母的大度。

  临死前她才知道娘亲的委屈,而嫡母也晓得父亲成亲前已定下一门婚约,可是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和侯府千金争,她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人辗成泥。

  直到丈夫将青梅竹马接进府,她才知事态严重,想着法子想把人弄死,不许丈夫心里有别人。

  可惜她三番两次的作为惹怒了丈夫,他愤然丢下一句令她几乎呕血的话,这句话始终是她的阴影。

  顾九娘活,她谢皎月便是陆家媳,反之,他不介意多死一个妻子,天高皇帝远,等平远侯府的人找来了,她的尸体也僵硬了。

  因为陆青瑄快死了,恨了她二十多年的陆青黛终于说出深埋多年的过往,用来打击奄奄一息的陆青瑄。

  如今带着重生前记忆回来的陆青瑄也明白了娘亲与嫡母间的爱恨情仇,更加为娘亲抱不平,仅仅是出身矮人一截,就得丈夫被夺、地位不保,所生子女成了庶出。

  所以她也怒了,觉得谢皎月母女欺人太甚。

  她没想过讨回公道,但是却不愿毫无限度的容忍下去,谢皎月霸道,惯做表面功夫,她要做的是不再受蒙蔽,保护好娘亲,让她顺利地生下腹中的弟弟。

  是的,顾九娘怀有身孕。

  可是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是谢皎月身边经验老道的婆子看出妇人有孕的迹象,顾九娘根本毫无所觉。更别提她还以为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以致十余年来未曾受孕,殊不知是自己被下药多年所致。

  这回有孕是个意外,而谢皎月也是心狠的,认为过了多年,丈夫大概也忘了曾经说过顾氏亡则妻殁的话,她想一石二鸟,让顾九娘生不了孩子也活不过鬼门关。

  那年腊月,顾九娘没发觉脚底下有一处是冰,在门口滑了一跤,下腹出血,摔得很惨,尽管她腹中的胎未掉,却是动了胎气,需卧床调养。

  谢皎月闻言气极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年前收到入京的圣旨,年后二月二龙抬头启程返京,那时的顾九娘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在进京的前几日她腹泻不止,胎象有点不稳,在大夫建议下她被留在驿馆,待情况稳定后再进京。

  只是顾九娘没活着进京城,由一口棺木运送入京时,已成形的胎儿六个月了,是个男婴,一尸两命。

  她小产血崩。

  「呵呵……瑄儿想嫁人了?」看着女儿微噘的小嘴儿,顾九娘轻抚她水嫩面颊。

  「娘……」她是想护着她,还有弟弟。

  「是姨娘。」她拍拍女儿的头,提醒她不可失了规矩。

  在刺史府,谢皎月最大,后院的女眷全归她管,她们稍有动静她都能第一个知道,没人能逃得过她的耳目。

  顾九娘也是在摸索中得到教训,十几年下来她也累了,丈夫再好也好不过她十月怀胎的女儿,她要为女儿多做打算。

  「娘……」她的亲娘。

  「乖,听话。」她可以犯错,但女儿不行,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有任何瑕疵。

  为人母者总想把最好的留给儿女,盼他们安乐,一世无忧、富贵双全、子嗣绵延、无病无灾到百年。

  「我心疼妳。」母女连心,她岂会不知娘亲心中的苦。

  顾九娘微微红了眼眶。「妳有这分孝心姨娘很欣慰,不过都这把岁数,也没什么好计较了,只要妳日后嫁个好人家,姨娘也了无遗憾了。」

  「妳不想再生个弟弟?」陆青瑄目光往下一移,停在娘亲的肚子上,这时已有小豆丁了。

  说到孩子,她苦涩一笑。「不敢指望了,上有勋贵之家出身的嫡母,投胎当我的儿子不是好事。」

  顾九娘也想有个血脉亲儿,日后养老、子孙绕膝,可是一想到一出生就是身分低人一等的庶子,她滚烫的心便凉了一半。

  何必生出来受苦,看人脸色呢!女儿嫁了是捧别人家的饭碗,不用再担心嫡母以终身大事作筏子,而庶子一日不分家便受制于人,想做什么都绑手绑脚,困在千古不变的「孝」字当中。

  「如果有了呢?」她想要弟弟,好歹有人撑腰。

  她呵呵笑着。「说什么傻话,有了自然就生,难道为了心里一点小疙瘩就不让他出生,我是他娘亲又不是刽子手。」

  说不想要孩子是骗人的,一个女儿还是太少了,可是命里没有如何强求,她都从失望变绝望了。

  说是认命的顾九娘面色涩然,她内心还有一丝丝期盼,有儿有女才是个好字,圆满了心中所望。

  偏偏天公不作美,未能如愿。

  「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说不定有意外之喜。」这事越早爆出来对娘的处境越有利,不能让母亲有下手的机会。

  看女儿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顾九娘连忙拉住她的手。「妳急什么,莽莽撞撞的,姨娘的身子姨娘还不清楚吗?由得妳瞎操心。」

  「不急不行,我要当姊姊。」她急得想早日落实,免得一错眼又出了什么事。

  「妳早就是姊姊了,瑜姊儿就跟妳亲。」绿袖是个薄命的,没见女儿几眼就撒手人寰,把瑜儿丢给她。

  「不一样。」她想解释,可这事玄之又玄,不好说。

  死后又重回十三岁这事太光怪陆离了,陆青瑄怕说了之后被当成怪力乱神,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妖怪。

  「别胡思乱想了,搞得神神叨叨的,前阵子妳才病了一场,要把身子骨养好了才好找人家。妳和大小姐差一岁,也不知道夫人为妳相看了没。」

  「还早得很呢!大姊的亲事一日未定,母亲的目光便不会放在女儿身上,还有得磨。」前世嫡姊出嫁只比她早三个月,而她是及笄后才订定婚期,起码还要等上两年多。

  顾九娘一想也对,长姊未出门,妹妹怎好议嫁。「是姨娘心急了,夫人事多,妳还排不上号。」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知肚明表面看来处事公正的谢皎月向来偏重自个儿生的儿女,若未将他们安排好,她是不会分心为别的肚皮爬出来的孩子做打算,事情先后她自有盘算。

  其实她俩都晓得,有好的对象谢皎月只会留给自己的女儿,等挑剩的次品、残品才会从手中流出来,谁比得上谢皎月的善于谋划,她绝不会让庶子庶女的将来凌驾自己儿女之上,必要时她会将人给弄残了也在所不惜。

  譬如秦姨娘的儿子陆岑也就在读书上强了一些些,谢皎月便未雨绸缪的在马上动手脚,陆岑一骑马外出就出事,马儿疯了,将人摔下马背,前蹄乱踢,陆岑的脚被一蹄子踩断了。

  哭得死去活来的秦姨娘就靠这儿子和谢皎月叫阵,儿子脚一断也等于断了她全部希望,她哪能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高喊着要和谢皎月拚命。

  只是这事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贵妾再贵还是妾,能和正室一较高下吗?无疑是找死。

  何况又有平远侯府这座大山在,秦姨娘根本毫无胜算,嚷嚷几天无疾而终,日子照过。

  好在陆岑的腿还有救,找了个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太医为其医治,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治好了也要过年了。

  「听说三闲少爷向夫人提了妳的事,这孩子倒是好的,也是苦过来的。」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品性不坏没啥好挑剔的,她也是看了几年,是个好读书的孩子。

  「提是提了,但妳认为母亲是那种妳好、我好、大家好的人吗?」她未从中破坏已是天良未泯了,无利可图的事她只会暗中使绊子,让人在平路上栽个大跟斗。

  顾九娘苦笑,微露忧色,她也遭过几回暗算,大多有惊无险。「能成是美事一桩,他上无爹娘也省事多了,就是少了帮手,不过若是成不了也别气馁,咱们慢慢找。」

  「会让咱们自行做主吗?女儿天真,妳也犯傻了,连家世清苦的蒋家表哥母亲都不愿允婚,妳想她不会挑个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裤子弟,或是老得足以当我祖父的富贵中人,去给孙子都比我大的老头子当继室?」

  重生前,谢皎月的确有此打算,但庆国公府那边逼婚逼得急,她索性将庶女往前推,先躲过这一回再说。

  别看刺史官位不算小,在地方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四品官,百姓眼中的土皇帝,可在京官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块招牌掉下来能砸中一品、两品的官儿,官多位高,四品官算什么,还不如皇亲国戚府里的管事。

  皇子府里多的是四品带刀侍卫,陆刺史一入京就真的是芝麻小官,见谁都得行礼,给人叩头。

  官高一级压死人。

  「这……」顾九娘也迟疑了,女儿的话让她犯愁了,真让夫人决定瑄儿的婚事,只怕并非良缘。

  「我的事不急,妳的事比较急迫,赶紧找个大夫来……」迟恐生变。

  「瑄儿……」唉!都一朵老黄花了,还能结出果吗?

  「什么事这么急,还要找大夫?」一名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身的官服,官威十足。

  「爹。」

  「老爷。」

  两人迎上前。

  「九娘,妳病了吗?气色有点不好。」陆敬之以手抚向心爱女子额头,关爱之意表露无遗。

  「我……」没事。

  「爹,姨娘有孕了。」陆青瑄欢喜得笑瞇眼。

  「瑄儿妳……」尽会胡说八道。

  「太好了,快请大夫!妳快点坐好别劳累,给爷生个带把的……」

  第三章 三闲表哥藏祕密

  「真的有了?」

  谢皎月轻啜一口香茗,以碗盖轻拨浮在茶碗表面的茶沫子,闻着茶香,神情陶醉。

  「回夫人的话,似乎真的有了。」回话的人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我要肯定的答复。」「似乎」听来太笼统,她费心养了一群奴才都成了废物,只会敷衍了事。

  「呃!这……好像……呵……确诊了,有一个多月身孕,就在二小姐落水后不久怀上的。」从老大夫身边的药童打听到的,胎象不错,服两帖安胎药就稳住了。

  「呵!呵!呵!倒是会勾人的,女儿出了事竟然还有心思干那回事,我真小看顾九娘那贱货了。」谢皎月脸色难看地将手中茶碗往地上一丢,地上登时满是碎裂的瓷片和茶渣。

  「二小姐身子不适,老爷一回府就陪着梨花带泪的顾姨娘,这一来一去生了怜惜,还不好生宽慰一番。」唯恐受到牵连的婆子移祸江东,将事儿往顾九娘身上推。

  「倒是我给了她机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好个深藏不露呀!连我都瞒过了。」真是贱人,多大的年纪还怀孩子,这是向她炫耀吗?即使容貌不再也能勾住男人的心。

  「女人要使心机呀,男人是扛不住的,夫人妳得留心点,别让狐狸精把老爷的神魂都给迷了去。」都几年了,老爷的心都拉不回来,若是再生个儿子,恐怕夫人的地位更岌岌可危了。

  刺史府的下人一大半都是谢皎月从娘家带来的,是平远侯府几代上下的家生子,还有人的家人仍在平远侯府里当差,因此对谢皎月的忠心无庸置疑,绝对是可靠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主子的好了,下面的人也跟着沾光,所以他们全偏向谢皎月,听她的话办事。

  而另一部分是陆敬之到任后才添置的,虽然是前院的人,为大人的亲信,可银子一砸下,还是收买不少人。

  换言之,刺史府邸里里外外都掌控在谢皎月手中,除了少部分人外,她可说掌握府中大权。

  可是在这么严密的监控下,为什么还百密一疏,竟然让顾九娘有了身孕,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盛怒之下的谢皎月有几分难堪,好些年前起丈夫就不碰府中妻妾,连她也像守活寡似的看着丈夫来来去去,他会留下过夜,仅此而已,却没有鱼水之欢,不管她怎么撩拨,他都一句「我累了」,背过身不予理会。

  但是顾九娘有孕了,这不是在下她的颜面吗?

  府里的下人精得很,哪个不是睁着眼睛看着,她和丈夫的床笫事他们最清楚,谁不知道两人之间空有夫妻之名却已无夫妻之实,她这块旱地久无耕耘,草枯地干。

  而顾九娘却滋润得很,三天两头搞出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一些下人都有所动摇,受宠的才是王道,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抬为平妻了,与正室平起平坐或喧宾夺主了。

  女人的地位取决于男人的态度,平远侯府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随着老爷的一再升官,或许有日会凌驾侯府之上,以娘家为靠山的谢皎月又能风光到几时,强求来的姻缘如沙丘,根基不稳,狂风一扫便化为千里平原。

  「早就迷了去,我敢动他的心肝肉儿一根寒毛吗?」他防她像防贼似的,没有必要,她绝不往顾姨娘的院子去。

  「夫人……」她这恨到无力的模样真是有点可怜,出身名门的夫人高不可攀,委身穷小子是老爷的福气,他竟不知珍惜,弃如敝屣,真是太可恨了。

  「我不是让你们给她下药,为何还有了身子?你们给我说说到底办了什么好事!」十几年了,就算没搞坏身子也该绝了生育能力,凭什么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的她都生不出来,那贱人却有通天运气,事隔多年还能再怀上一胎。

  「这……」玄了。

  众人回答不出来,默默低头。

  那避子偏方是放在香囊中的,以二十七种香料混搭而成,气味清香而幽远,淡淡地,似有若无,令闻者心情愉悦。

  这是宫里流出的配方,主要是避子,悬挂在床架上方,香囊绣着花鸟图,颇为生动。

  「没人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一群脸色发白的人再度无语,跪成一排,他们也纳闷著,平时没人动过的香囊怎会失去药性。

  看着每一张熟悉的脸孔,谢皎月心中的怒火如窜升的竹子,节节升高。「既然没能好好做事,那就杖毙吧!」

  人命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平远侯府是以战功起家,虽因怕功高震主弃武从文,但仍有不少子弟兵在军中,见惯了生死的谢家人心如铁石,即便是女眷也有一颗刚硬如石的心。

  「夫人……」

  「不要呀!夫人……」

  「夫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众人齐声求饶。

  「我要的是有用的人,而不是光吃粮食的废物,在十几双眼睛底下还能出差错,我要你们何用。」

  「夫人,奴……奴婢好像想起什么。」一名容貌娟秀的丫头连忙跪着往前,双手伏地。

  「说。」

  「负责打理顾姨娘屋里的秋荷半年前出府嫁人了,奴婢们心想她应该换过香囊内的香料了,为免顾姨娘起疑心,奴婢们便避免碰触香囊,以免启人疑窦。」

  顾九娘本身十分机敏,对屋内的摆设了若指掌,一有变动立即察觉。

  「妳是说药效过了?」居然有这么荒唐的事。

  「有……有可能。」她不敢打包票,但八九不离十。

  谢皎月眼神冷厉扫过一圈底下跪着的人。「这半年来,有没有人去换过香料?」

  「……」一片鸦雀无声。

  「好,真好,我养了一屋子不敢擅作主张的下人,你们真给我长脸了。」蠢笨如猪。

  「夫人……」他们也是照章办事,主子没交代的事谁敢轻举妄动,一个办差了全家遭罪。

  「你们的脑子都给猪吃了吗?养条鱼还能扑腾两下。」谢皎月怒斥,三十出头还不到四十的她眼尾已有一条条细纹。

  她和顾九娘相差没几岁,可是两人一比较,谢皎月明显老了许多,面容憔悴,而顾九娘是益发妩媚,艳色逼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女子诱人风情,如海棠正盛。

  若说顾九娘是陆青瑄的姊姊一点也不为过,母女俩长得极其相似,都有着花一般的美丽容颜,差就差一个是娇花初绽,一个是开得极致的艳。

  「夫人,有孕了还不一定生得出孩子,妳这时气坏了身子还不是庸人自扰,老爷不见得心疼。」一名倒三角眼的婆子搓着手,眼中散发著一股阴森森的猥琐。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这话听得舒心。

  「日子还长得很,『意外』这种事也不是人力控制得了,就算待在屋里不出门,谁说没个碰撞呢!」对孕妇而言,一点小疏忽就保不住孩子,吃的、用的、穿的,包括园子里的花,处处是可钻的漏洞。

  谢皎月一听,满意的点头。「这事就交给妳去办。」

  婆子惊慌的连连摇头。「不行呀!夫人,老奴手脚迟钝反应慢,时常这里痛、那里痛的,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妳想推拖?」她一脸愠色。

  「不不不,是老奴真的有心无力,怕一时使不上劲反而坏了夫人的好事,打草惊蛇。」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婆子吓出一身冷汗,她动动嘴皮子还行,真要害人还少了一颗熊心豹子胆。

  「不去?本夫人先打妳四十板子。」她还没见过不怕打的人,生与死,一句话,任凭选择。

  「夫、夫人……」苦着脸的婆子都快哭了,五官拧成咸菜干。「老爷把陈娘子招进府了。」

  「哪个陈娘子?」谢皎月眉头一皱。

  「民兵团陈教头守寡的妹妹。」城里有三个民兵团,其中以陈教头带的人数最多,为人也最为豪爽。

  最主要的是能打,他带的民兵一天只操练两个时辰,可一点也不输正规军。

  「她来干什么?」一个寡妇也不怕瓜田李下,拈酸吃醋的谢皎月暗火直烧,猫爪子挠胸般难受。

  「夫人,妳忘了陈娘子最擅长什么?」她提醒。

  「还有什么,不就是……」舞刀弄枪。

  看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鼻上长疮的婆子也不藏着掖着了。「陈娘子善武,老爷请她来保护有孕在身的姨娘,在孩子落地前,只要老爷不在身边她就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什么?」谢皎月大怒。

  「还有秀婉姑娘……」

  「哪来的秀婉姑娘?」宠妾有孕不能侍寝,他又要纳新人吗?陆敬之眼中可还有嫡妻的存在!

  婆子小心翼翼的提起。「秀婉姑娘是百草堂的医女,她医术卓越,颇受人敬重,不过她对解毒更用心。」

  「解毒、解毒,原来他还防着我呢!」闻言的谢皎月发出阵阵冷笑,心底却悲凉至极。

  至亲至疏是夫妻,这话一点也没说错,当年的榜下择婿她是得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用绑、用威吓的拜堂成亲,她以为一旦成了他的人,两人便能如同神仙眷侣般举案齐眉、连枝比翼,羡煞旁人。

  新婚之夜他是被下了药,因此有了夫妻之实,次日含羞带怯的她一醒来正想与夫君诉说衷情,他却冷著脸推开她,一副失去清白的悲愤表情说他已有婚约在身,他的未婚妻还在等他回乡迎娶。

  什么未婚妻,木已成舟还想着别人吗?

  谢皎月泫然欲泣,不说一句话,好似她也是无意与他做成夫妻,由父兄出面解决既定的事实。

  一开始的磨合期总是有的,起先不情不愿的陆敬之在妻子有了长子之后,看来是死心了,不再提起家乡的那个人,夫妻间的关系渐入佳境,没多久肚子里又多了一块肉。

  谁也没料到他暗中筹谋了许久,什么人也没知会的瞒天过海,与吏部官员串通好,迅雷不及掩耳的收拾行囊准备外放,让措手不及的她傻眼,只能待在京中待产。

  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姨娘的出现,当她带着两个儿子千里迢迢赶去会合,站在县衙门口迎接她的竟是大腹便便的女子,秦姨娘的儿子和她家老二相差不到六个月。

  换言之,丈夫一到任便纳了妾,随即圆房,迫不及待的播种,日夜耕耘,好送她一份椎心刺骨的大礼。

  好个状元郎,这一刀捅得真深,让她痛得几欲昏厥,良人瞬间变狼心狗肺,给她狠狠一击。

  不过有平远侯府在的一天,陆敬之便不敢休她,权势这东西真好用,当官的还是得敬上三分。

  「夫人别动怒,从长计议。」总会找到一击必中的机会。

  谢皎月嘴角一勾,露出戾色。「他越不让我动她,我就越要动她,鹿死谁手,各显神通。」

  顾九娘早该死了,她之前的做法太仁慈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错失良机,因此才让那根小小的刺落地生根,长成挡住她头顶一片天的参天大树。

  「我没动怒,是心寒,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我却从未走进他的心。」一厢情愿的逼婚就那么十恶不赦吗?她也就对他动心而已,后来还不是欲用娘家的势力助他平步青云,他却不肯接受。

  陈娘子的到来,秀婉姑娘的随侍在侧,想到丈夫对一个姨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叫人嫉妒的痴情,痛到近乎恨的谢皎月眼底闪过一抹狠意,谁跟她过不去,她就让谁过不下去!

  「夫人,男人不是女人的全部,妳还有孩子,要为他们多想想。」她那杀千刀的外头也养了一个女人,她吵过、闹过,最后放弃,人在心不在有何用,以后为她养老送终的是儿子,不是丈夫。

  「孩子……」目光乍地清亮的谢皎月想到她的两子一女,高门女子的傲气仍有些不甘心。「下去吧,我再想想。」

  她得好好的谋划一番,看要用什么方法将顾九娘从丈夫的心底彻底抹去,让这颗纠缠不放的恶瘤化为乌有。

  谢皎月想的不是如何化开夫妻间的心结,而是铲除异己,她认为只要没有顾九娘,丈夫便是她一人所有,其他女人不足为惧,她弹指间就能一一灭杀,给她们一个风水宝地安葬。

  「是,夫人。」

  众人散去后,八扇彩绘牡丹如意花样大屏风后头走出一位身姿嬝娜的少女,眼带桃花、唇点胭脂,细细描绘的眉像柳条,弯弯一垂。

  「娘,妳何必跟那贱人生气,妳是天、她是泥,还不是任我们践踏,妳还真当是个玩意儿不成。」不过是个贱妾,还能越过她这个正室吗?她越在意才是越给那贱人脸面,把个小妾捧到天上去。

  「闭嘴,谁准妳用粗鄙的字眼口出恶言,妳是正经出身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要端庄贤淑、体态优美、言行举止合乎礼,把高门大户的仪态展露无遗。」她的女儿只能是进退得体的贵女,而非横眉竖目的市井泼妇。

  「娘,人家不是在妳面前嘛!装了一整天我也会累。」也就在母亲这边她才稍微能放松一下,否则背挺直、笑不露齿、行不摇裙,饭只能吃三分饱,实在太折腾人了。

  看到女儿娇懒的模样,谢皎月无奈的挥退服侍的丫头、婆子,给女儿留点颜面。「有外人在的时候要挺住,不可有一丝不正经,娘辛苦的教养妳是希望妳比娘争气。」

  她的一生就毁在一个男人手上,一眼误终身。

  榜下择婿太不可靠了。

  「娘,妳别为我担心,妳的句句教诲我都记得呢!没给妳丢脸。」全城百姓谁不知她有才有貌,是女子楷模,举凡良家女子纷纷仿效,希望能成为第二个陆青黛。

  才女陆青黛,才貌双全,又称玉璧仙子。

  「要矜持、不骄矜、眉带春风、眼若秋水。」谢皎月好还要更好,不时盯着女儿的各种神态、语气。

  「是,娘。」她慢慢坐正,右手往左手手背一搭,笑眼盈盈、眉目生波,静中有抹婉约的清媚。

  「不要怪娘唠叨,娘全是为了妳好,规矩没做好,吃亏的是妳自己。」她能教她,却无法代她与人周旋。

  「我知道,娘,全天下的人都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停的奉承我,唯有娘待我真心。」娘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不求回报。

  谢皎月笑着往女儿眉心一点。「没白疼妳。」

  陆青黛眉带得色的一笑。「娘,妳的眼光不要放在后院一亩三分地,爹的庶子庶女根本上不了台面,妳何必在意顾姨娘肚子里的那一个,她想生就让她生,咱们还怕她不成。」

  「万一是儿子呢?」女儿她还真不当一回事,一份嫁妆而已,嫁好嫁坏还不是拿捏在她手中。

  陆青黛一滞。「最多分家时多分一份小头,府里的钱财都娘管着,妳还担心他和哥哥们平分家产?」

  依现今律文,长房承嗣,分去家产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嫡子再分去一半,剩余的半份再拨出一半为祭田,余下庶子们均分,待嫁女也可分得一份嫁妆,但为数不多。

  谢皎月嘴角一抿的看向女儿。「娘手里的钱财是外院拨来的,虽说看来不少,用于一府的开支还有剩余,可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妳爹手上的肯定更多,而我从来不晓得他有多少银两、田庄、私产。」

  震惊不已的陆青黛倏地起身。「妳是说爹他……」

  她点头。「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留。」

  陆家的家产只能给她的儿女,没庶子、庶女的分。

  「娘,我晓得怎么做了,既然爹请了陈娘子和季秀婉,咱们就由他们最料想不到的人下手。」她眉尾轻挑。

  「喔?」谢皎月嘴角一扬。

  「二妹妹心思纯净、心性良善,我说什么就做什么,着实惹人怜惜,让人舍不得伤害她。」可那张越来越美的脸,却让人很想划下几刀。

  「妳知道三闲向我求娶她吗?」她本来想留给自家女儿,蒋家在京城是望族,蒋三闲是长房嫡孙。

  陆青黛一哼,表示看不上,但也不想便宜庶妹,她不要的男人只能在沟渠中腐烂,这话题就此揭过。

  「我想做个香包送给二妹妹,再送些熏衣物的香料,顾姨娘有孕了,她总要走动走动。」陆青黛话锋一转。

  母女俩心照不宣,露出已然得手的笑容。

  至于香料内加了什么,也只有她们清楚了。

  「啊!谁?」

  忽地被人往后一扯,毫无防备的陆青瑄倏地惊呼,小巧玉白的小脸失了血色,多了抹惊慌。

  「别怕,是我。」低低的声音暗含笑意。

  「三、三闲表哥?」不会吧!肯定弄错人了,一心只有圣贤书的读书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蒋三闲笑声略低的放开捂住殷红小嘴的手。「借我避一下,有点小事……」

  「你去做贼了?」她冷不防冒出这句。

  差不多,但她没必要知道太多。「出了点事,暂时没办法回去,只好和妳闲磕牙。」

  表情一僵的陆青瑄回头一看,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映入眼中。「三闲表哥,这是我的屋子。」

  「我知道。」不是她的香闺他还不屑进。

  「……那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十三了,不是三岁。」女子闺阁岂是他想进就能进,未免太胆大妄为。

  像挑肉似的,他上下将她看了一遍。「是长大了,亭亭玉立,我见妳的第一面还畏畏缩缩的,个头还不到我胸口。」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惊惶失措的澄澈大眼,骨碌碌地像不解人事的小小鹿儿,好奇却又胆小,只敢躲在姨母身后偷看他,他一个眼神看过去又赶紧躲起来,煞是有趣。

  不过在落水之后似乎有些变了,譬如现在。

  以往的她见着有外男肯定会惊声尖叫,抱着头往床上一躲,被褥拉得高高地裹住整个身子,露出水灵灵的双眸与他对视,要哭不哭的抖著唇,叫他赶紧走,不许吓她。

  而此时她只是微微变了脸,镇定的像只是发现大耗子的小姑娘,虽然害怕却冷静沉着,想着法子要把耗子赶出去。

  这不是他认识的陆青瑄,至少非十三岁的她。

  但她又是她,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调度有方,俨然已是历经一番风霜的明艳小妇人……

  眼神一黯的蒋三闲轻轻一晃脑,晃去两个重叠的身影,虽是同一人,却又有些许的差别。

  十三岁的她,和二十三岁的她。

  「别逗了,三闲表哥,我这会儿也不高,伸长脖子仅到你肩膀,你这几年长得很快,一下子就窜高个子,修长如竹。」她已经不记得他俩初相见的样子,恍若隔世。

  呵!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她死时正是二十五岁生辰的前一日,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却不知是谁在她枕畔放了一支小金钗,做工不是很好,镶了一朵小金花,钗身刻着流云。

  那时的她已没多少气力了,但仍很珍惜地握在手中,想着若有下辈子她绝不再听大姊的话,嫁入表面风光其实根子已烂到底的庆国公府。

  只是她也料想不到下辈子没来,眼睛一闭却回到尚未进京前,刚长开的脸还有点稚嫩,却难掩日后的国色天香。

  她的容貌救了她,同时也害了她,因为这张脸,莫名招来无数的妒恨,连她都不知道的人暗中潜伏著,就为了毁了她的花容月貌,来消弭一时的怒气。

  她不害人,人却来害她,着实可笑,骨肉至亲的姊妹伤她最深,她从来不晓得大姊对她的恨有如山一般高,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恨,非要她生不如死方可罢休。

  「羡慕?」他挑眉一逗。

  「不羡慕。」她是女子,长那么高干什么。

  仰天看星星吗?

  「心口不一。」他取笑。

  「是嫉妒,个高的人看得远。」她一语双关。

  陆青瑄在心里自我厌恶,她就是长得不高才看不见人心,一再将居心叵测的人看成好人,以为人家是真的待她好,委屈自己也要送她金屋银楼,谁知是金银堆砌而成的深坑,空有富贵却刀光剑影,没有将来可言。

  「不用嫉妒,日后我牵着妳的手走,有多远走多远。」曾经的遗憾他不愿再发生,这一次他会牢牢地捉住。

  「三闲表哥,你作梦还没醒吗?怎么尽说些梦话。」她是很想抱紧金大腿,可细胳膊没力,怕摔得更惨。

  「妳不信我?」已经很久没人敢质疑他,久到他忘了他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曾踌躇徬徨。

  「信你什么,别忘了半个月后就要秋闱了,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还不回去看书。」虽然明知他一定中举,但世事难料,她都能重生了,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陆青瑄也担心变量,事无绝对,在未成定局前都有可能翻盘,她希望表哥金榜题名,成为真正的金大腿。

  「我能考上。」轻而易举的事。

  闻言,她噗哧一笑。「大话谁都能说,要能榜上有名才是真本事,光耍耍嘴皮子是成不了事的。」

  「嘴皮子也能干别事,不一定用来说话。」蒋三闲目光深邃,盯着嫩如樱桃的小口。

  感觉到他如狼的目光,捂著口的陆青瑄不自觉往后退,粉颊微热。「你……你不要一直看着我。」

  「怕吗?」他语气放柔,怕惊吓到她。

  「怕。」她很想说不怕,但此时她真的有些发怵,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寻常,让她心口扑通扑通的狂跳。

  「不用怕我,以后我会常来,久了妳就习惯了。」他必须让她适应他,进而依赖他。

  「什么?」她愕然。

  好……好像哪里不对了,在进京前两人的交集不多,这个时候他应该努力备考,足不出户地与四书五经相伴。

  看她惊讶又不解的神情,蒋三闲心情愉悦。「我说要娶妳这句话不是虚言,最迟在年底前定下名分。」

  「嗄?」她呆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急什么……

  急?

  没法形容的感觉,陆青瑄心里很慌,她觉得不对劲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差池,但是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很急迫,被什么追赶着。

  「嗄什么,又犯傻。」他笑着轻弹她眉心。

  「你……你是当真的?」他还没放弃吗?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为了救她一事负责。

  蒋三闲一个箭步到她面前,以额抵住她玉额,一手托着她后腰不让她后退,一字一字的说:「我、要、娶、妳。」

  「可、可是……母亲不会同意……」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面对他的靠近,她整个人都懵了,脑袋有点发晕,眼前一堆星子在她头上绕呀绕的。

  「我们不用经过她,姨母有时神智不清。」那个女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好妒又高傲,始终看不清楚她自个儿是谁。

  已为人妇还常以平远侯府的嫡女自居,她骨子里是瞧不起寒门子弟,端著架子高高在上。

  但是她偏为一个男人动了心,自以为迁就他,那个男人应该欣喜若狂的膜拜她,对她爱重如命。

  谢皎月的心里还自认是平远侯府的人,而非某人的「拙荆」,她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始终以平远侯府嫡女自傲,没想过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是陆敬之的妻子。

  就是这点令陆敬之不喜,他明明是明媒正娶娶了媳妇却像个赘婿,成亲头两年还住在侯府,若非他以两人有子不便再借居为由,否则恐怕还不能搬出侯府,置屋自住,像个被人豢养的面首。

  他深以为耻。

  听到「神智不清」四个字,陆青瑄忍不住笑出声,不就神智不清嘛!不然怎会弄出许多荒诞不已的事。「咦!不对,我的丫头们呢?」

  锦儿是母亲的人,总是时不时的窥探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回报,她在屋里做过什么事从来瞒不了人,她在许久许久以后才知道养了条蛇在身边,锦儿不叛主,因为她的主子不是自己。

  至于若儿倒是个好的,可惜不够机伶,当了她的陪嫁丫头不到三年就死了,死时身无寸缕,她是被奸杀的。

  而她没法为丫头报仇,因为奸人致死的凶手是庆国公府大爷,也就是她的大伯,死了个丫头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还嫌不够尽兴,反过来辱骂她连条狗都养不好,随便玩玩就不喘气。

  不过不会了,这一次她会保护若儿,不叫她死得冤屈。对于庆国公府她避而远之,绝不会让大姊的三言两语哄得进入坑里。

  「我让她们睡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睡了?」听起来好吊诡。

  「一点迷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

  陆青瑄眼角一抽。「你怎么会有这种……下作的东西?」

  「有银子就买得到。」一点小事。

  她牙一咬。「你哪来的闲钱?」

  「是有点。」为数不少。

  「母亲给的月银够你挥霍?」不是她要说人小话,谢皎月的银子捉得很紧,除了她自己和她所生的子女外,旁的人都掐得刚好够用而已,谁想藏私房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娘亲的缘故,陆青瑄常收到她爹给的银子或珍珠、翡翠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是她往往留不住,刚一到手,后脚她的大姊、三妹便会借故借用,她心有不舍却也开不了口拒绝,眼睁睁看她们明抢暗夺拿走她的东西。

  她的首饰盒是空的,银子常常不够用,连刚做好的衣裙尚未穿上身就很快地成为姊妹们的新衣,闺阁千金的屋子空得不如一名二等丫头,她欲哭无泪,只能默默忍受。

  这种事一多,她的娘亲也察觉到了,后来她再有得到金的银的饰物、上好的布料、皮毛,顾九娘马上派人收走代为保管,她要用时才拿出去,过后又收回去,这才有不算太难看的小私库。

  「我爹是当官的,妳知道吧?」没有穷县令,只有穷县民。

  「嗯。」她点头。

  「我爹生前累积了不少财物,他偷偷地告诉我藏在哪里,我们离开县衙时便取出带走了,一整叠的银票,失火的前一天我已收拾好细软,准备母亲一入土便启程投靠姨母,火一烧起时我随手拿了包袱,里面全是我的身家……」

  他说时眼光利如刃,冰寒刺骨,似乎早知道有那场大火,提早就葬了亲娘,从火场冲出的他衣着整齐,毫不凌乱,脸上没有半丝烟烧的黑灰,从容不迫地指挥众人救火。

  陆青瑄悄悄的咽了口唾液。「很多?」

  「养得起妳。」他露齿一笑,顿时春光明媚,让人有片刻的眩目。

  真好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不好,她怎么看入迷了,金大腿不是她能亵渎的。「呃!八字还没一撇,三闲表哥说早了。」

  板著一张脸的蒋三闲给人疏远、冷漠的感觉,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可是一扬眉而笑时,那身后像是镀了金,满室桃花香,金光灼灼耀人目,冷峻的面容骤然俊美无俦,宛若天上花神下凡尘。

  「万事不用妳操心,妳等著嫁人就好。」他话说得极满,仿佛已见到她披上嫁衣的娇羞样。

  闻言的陆青瑄嘴角抽了又抽,不知他哪来的自信,首辅大人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你该走了。」

  「赶我?」他戏谑地勾唇。

  「闲人闲话多,我承受不起。」她也怕名声有损,世人对女子的名节看得很重,重活一回的她可不想落个满身污泥。

  他一笑,看出她的不安。「本来我是来知会妳一声,小心姨母的手伸得太长,不过妳好像已晓得顾姨娘有了身孕,我枉作一回好人。」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若非她是重生也不会知道这事。

  「闲人闲话多。」他用这句话回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多口杂,总有人说漏嘴。

  「三闲表哥,你真坏。」她不快地一拧鼻。

  他轻笑。「坏人要走了,别太想我。」

  「哼!」谁理他。

  「乖一点,我会再来看妳。」一说完,他轻轻一跃,跳出窗外,身手如鹰隼般敏锐。

  「你……你会武功?」怎么可能,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为何身怀武艺。

  「以后有空再告诉妳,我真的该走了。」看看星月无光的夜空,他眉间多了一抹阴影。

  突地,一道暗影凌空而落,站于蒋三闲面前,视他为主似的拱手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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