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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恋恋韶光》作者:谢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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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5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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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会说话的猫 于 2017-5-21 14:59 编辑

书  名:恋恋韶光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谢璃
出版日期:2013年11月7日

【内容简介】
没有人知道,他想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很纯粹。
当他第一眼见到她,从她全心全意的笑颜里,
看见了睽违多年的纯净初衷,
他当时就已然明白,他能和她共同打造这样的生活。
在这座僻静的小镇上,他刻意隔绝了一切讳莫如深的过往,
带给了她一段难忘的韶光。

她一直都明白的,这个异常俊美的男人,
原本只是小镇的一名过客,不会有单纯的情史、单纯的背景。
他温柔却淡漠,淡漠中有着坚毅,坚毅处散发着决绝。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年轻的他情牵于此,
融入她平凡的生活,彻底掌握她的心?

当始料未及的冲击一一来临,为了延续他们的韶光,
他们该放弃什么?坚守什么?

链接:http://www.yqtxt.net/thread-86186-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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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5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此时 

  “你不想念他吗?”男孩的手指抚著相框的玻璃表面,几抹污渍很快沾黏在上方,位置恰好在照片中的男人脸庞上。 

  金黄色朝曦中,她按住厚实的原木材,向前稳推刨刀,刨起的片片薄木屑在突来的一阵风中四散纷飞,轻推至末端后,她调整刨刀起始位置,重复数次,不疾不徐,直到整片板材褪去粗糙陈旧,木纹显而易见,平滑如新,她才直起腰,除去口罩,随手抓了块布巾,在冒出微汗的前额揩抹一下,朝窗外眺览。 

  “想念。”她由衷答覆。 

  阳光一贯明媚,长空碧洗,云朵薄如棉絮,在移动中逐渐散没。不知名的黑色鸟禽以盘旋俯冲之姿险险划过树梢,发出一声怪异刺耳的唳鸣。空气很窒闷,缺乏滋润的鼻腔透着轻微酸疼,酸疼中嗅闻到了暖风送来的浓郁馨香,不必费心寻踪,是隔邻后院的两株开得热闹非凡的五色茉莉正在尽情吐香。 

  天候太美,太美了不经意就催出真情,回顾了往事,并且想着许多如果。如果自己并不孤单,如果一启齿就有人接腔,如果一递出手掌就有人握住--太多的如果容易勾动感慨,但她不习惯让自己陷入感慨,她一甩头,立即终止了漫想。 

  “他会来吗?什么时候?” 

  发怔了一会儿,她回过头,在工具柜中取出L型尺,放在板材上丈量尺寸,以炭笔画上裁切记号,专注中依然噙着友善的微笑。 

  发问的男孩等不到答案,锲而不舍地站到工作台旁,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他不会来的。”无法忽视男孩的顽固,她瞥了他的身影一眼。男孩发黑,衬得碧眼清澄,两颊布满了点点雀斑,瘦苗的身子骨看似弱不禁风,手里却抱着一篮大小不一鲜摘的柳橙和苹果。她心生爱怜,指示他:“东西放下吧,下次带蓝莓来就好,我想做点蓝莓酱。” 

  “为什么?”男孩充耳不闻,固执地追问。“为什么他不会来?” 

  “因为……”她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啊。” 

  “听我妈说,你又要离开这里了,为什么还在做椅子?” 

  “这是给乔的结婚礼物,他结婚时我没赶回来你忘了吗?” 

  男孩想了一下,跳跃式的思绪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仍旧指著相框上的男人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在生他的气吗?” 

  她扬眉笑了,“不,我永远也不会生他的气,我看起来像生气的样子吗?” 

  “是不像,可是丈夫不就应该跟妻子在一起吗?” 

  铁尺失手坠地,她弯腰捡拾,抬头对男孩道:“是啊,但现在暂时不能,强纳森,你不忙吗?你还有几处要去?” 

  “噢。”男孩一经提点,赶紧放下怀里的水果,戴上棒球帽,老练地问:“南希,有什么活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她停下手边工作,认真考虑一番,不久,眼神开始朦胧,出神地盯着地板,整个人像沉垫在水底的落叶,失去重心。 

  “南希?南希?”男孩唤她。 

  “我有听见。”她抬起头,眨个眼,恢复了神采。“等我一下,我拿个东西。” 

  她匆匆跑进内室,不到半分钟就出现,手里揣着一份封缄好的八开大小白色信封,递给男孩,“我的车有点问题,两天内可能修不好,麻烦你明天跟你妈到威瑟街采买的时候顺道替我寄这封信吧。” 

  男孩顺从地接过信封和一张钞票,好奇地拼读收件人的英文姓名:“T-O-N-G……K-U-A-N……”,发音走调,充满谐趣。 

  “小先生,办得到吗?”她笑问。 

  “当然,小事一桩。”男孩比个OK手势,转身走出车库,扶起歪在草皮上的脚踏车,将信封放进前方置物篮里,细心地用一瓶牛奶压妥,朝她挥手道别。 

  她目送男孩飞速消失在街口,回身重执量尺,继续在板材上比划间距,接着拿出曲尺,画出几道弧线和圆形图案。她的手劲沉稳有力,没有一点失误,她的眼晴聚焦正常,所见影像并未涣散,只是不相干的听觉却出了岔,她的耳朵里开始出现连串固定的音频,似耳鸣般无法消音。 

  她闭上眼,谛听了一阵,才发现那是淅沥沥的雨声,节奏熟悉,并非出自屋外,而是在脑海深处,淅沥沥下个不停。 

  *** 

  雨淅沥沥下个不停,连续一个星期,只有在傍晚或凌晨时稍有停歇,但不到一小时,天空蓄足了元气后,继续对这个城市集中倾注,像是要倾倒出所有的委屈泪水,有些阴暗的街巷已生出薄薄一层苔藓,走在上头的人们不由得愁眉不展。 

  湿气挥之不去,衣物怎么也晒不干,壁纸泛潮生霉,雨伞夹带雨水到处弄湿了地板,连邮差背负的邮件仿佛都吸收了水气,显得厚重不堪。 

  无论是滂沱大雨,或是绵绵细雨,邮差仍须依址送达,维系这个城市的运作。 

  这栋位在城东的大楼亦不例外,除了快递,所有的邮件多半在中午之前都会送达各公司行号,公司由收发助理分门别类后,分送内部各个部门,由秘书开启并依惯例处理。 

  这份邮件在秘书手上时,左上方一角明显受了潮,寄信人的地址由普通的蓝色原子笔书写,渗漏的雨水把这部份渲开而辨识不清,收信人姓名很清楚,但已不在此处任职。 

  秘书反覆审视这个邮件,猜不出一点名堂来。直觉告诉她,内含的东西和公事无关,那是发自远方一个不知名小镇的私人信函,她决定不拆封,交给一位行销部的年轻女主管处理。 

  女主管曾经担任收件人的秘书,惊讶之余,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她决定亲自送信给收件人。 

  那天她早早下了班,回家精心梳洗一番,重新化了明艳的夜妆,换上一袭俏丽洋装,晚餐尚未安排,她搭上计程车,直抵她曾经因职务之便而造访过的一处位置在市区静巷内的住家大楼。 

  不请自来的确有些冒昧,但她间接知晓这段时间收信人不会有太多外务,众所皆知,这个人还在沉潜中,拥有许多难得的空白时光。 

  她顺利地通过警卫室,来到他的住所门前,在她摁铃前,门开启了。 

  他站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个生疏客气的微笑,她有些失望,她并未令他另眼相看,他的表情平淡,几近无动于衷。 

  因为不再有工作上的酬酢,他连胡髭也懒怠刮除,毫不介意一脸于思,一头天然鬈曲的褐发膨乱,棕色棉衫紧贴他肌理分明的胸腹,V字领遮掩不住引人遐想的胸毛,两手斜插在休闲裤口袋,琥珀色的眼珠并未流露半点心绪。 

  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在她尚未成为他倚重的部属时,她就从未看透过这双眼睛,比起办公室血统单一的其他男性,他的深邃面貌诠释出的表情总是难以揣度。 

  当时她尚缺乏社会经验,未有足够胆识挑战深具困难度的异性关系。她步步谨慎,察言观色,汲汲营营想获得肯定,却在千载难逢公司派系争斗之际判断错误,选错边。他无预警地离开了公司,退出了竞争圈,临走前为她升职,鼓励她转调部门,担任小组主管,让她未受后续的牵连,得以在公司长久立足。 

  她从未淡忘过他,可惜他自此不再和旧同仁联系,他离开得干净俐落。 

  这封信函的降临给了她一扇窗,打从心底她始终相信这位昔时深沉不露的上司前景不仅于此,她不止一次祈祷还有机会助他一臂之力。 

  进了门,她回应他一个热情的笑靥,了解他的个性,她不做多余的寒暄,立刻从手提包取出这份信函,简要地向他说明:“派信的是个新人,不清楚您离开了,信到了我手上,怕耽误了,特地给您送来。” 

  他显出讶异之色,没说什么,他一向不多话,默然接过信后,瞄了眼上面的字迹,蹙起眉头。 

  他看了她一眼,客气地邀请,“真是麻烦你了,进来坐会儿吧,我刚好煮了咖啡,不介意晚上喝一杯吧?” 

  她不掩喜色,摇摇头。 

  他的住处没有多大变化,应该说,与他出色的外型予人生活应多采多姿的印象大相迳庭,他的居所极为简单。 

  她曾经分析过,或许是因为他心思异常专注,感兴趣的事屈指可数,他经常处于思考状态,至于专注在哪里,其实相当隐讳朦胧,只知道他有一个相当努力,无人能解的目标。近身相处日久,她观察他每天似下围棋般绞尽脑汁布棋,设局,旁人却摸不着其边。他职衔内负责的工作倒像是副业般,达成年度目标数据后便少有钻营,也就是说,与潜在目标无关的事项他绝少分心理会。 

  既然无心,自然以简约为要,他的住处干净爽落,家具清一色是粗犷大器的原木制品,除了为数众多的大型热带植栽,他在细节处未下足功夫,连地板都是粗磨陶板,不需费心保持完美状态。 

  她拣了张稍微秀气的单人木制扶手椅坐下,品尝他端上的热咖啡。几个月未见,他精神尚佳,即使不修边幅,也不见疲态或失意貌,比以往在正式场合流露出更多较易亲近的和善,虽则她仍旧看不透那双眼睛。 

  他间问了几句公司的近况,她如实答覆,他悉心聆听,但又似心不在焉,对谈一阵后,他不再说话,神色透出少有的烦躁,视线不停落在那封信函上。她突然体会到,他邀请她进屋不过是延迟他开启那封信函的时间,他为即将到来的揭露而心神不属,她果然来对了,那是很重要的一项东西。 

  异样的安静后,他倏然拿起置放于茶几上的信函,不再迟疑,当着她的面直截了当地撕开封胶,取出内容物。 

  他抽取手势过快,夹带于其中的一张十公分见方的短签飘落在她足尖,她弯腰拾起,定睛一览,短短两、三行中文字迹已入眼帘--“已签好,无条件,我将回去办好一切手续。祝平安”,底下署名咏南,字体较信封上的那几行英文字母更为遒劲粗放,像是匆促写就,她赶紧交还他,静待他反应。 

  他先过目手中信件,两秒间霍然色变,从她的角度觑看到的一截文字,乍看是制式文件,非手写私信,他接着阅读短签上的字句,陷入怔仲。 

  她终于见识到他出自内心的真实反应,淡而透亮的眸色转趋晦暗,他长久不作声,似是遗忘了她的存在。 

  “佟先生?”她禁不住唤他。 

  他即刻收束情绪,动作僵硬地放下信纸,声嗓略哑道:“我得处理一些私事,没法留你了,下次再请你吃饭吧,谢谢你了。” 

  她识趣地起身,不再逗留,临转身前,她匆匆扫视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开头鲜明的五个粗体字道尽一切--“离婚协议书”。 

  她为自己窥伺到的惊人隐私大感意外,谁能料想到他竟是有妻室的男人呢?排除不经证实的蜚短流长,他从未公开与任何异性出双入对啊。 

  轻轻带上门,临别回眸,他已站在落地窗前,怔望华灯初上的夜景。 

  雨变小了,一丝丝无声划过窗玻璃,他滑开门,跨出阳台,伫立在细雨里。 

  他不讨厌下雨,雨往往净化了城市,有时候,雨串连起不相干的人们,开展出意想不到故事。诚心而言,他对雨的记忆是充满了柔情的,除了今天收到的这封信带给了他更深一层的忧悒。 

  “咏南……”他默念著令他心口微微发烫的名字。 

  她终究想离开他。 

  第一章 

  他们的韶光 

  当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击打在她裸露的臂膀,并泛起一阵刺疼时,她紧急煞停单车,仰望瞬间转为浓灰的天色,衡量了几秒钟,决定不回头,往目标疾行。 

  几乎是风驰电掣,脚不停歇,在街巷中矫捷地穿梭。路程只及一半,浑身已湿漉漉,又被错身而过的汽车急驰水洼波及了一身,到达转角那间咖啡屋时,她已狼狈得引人侧目。 

  雨势太大,一向人满为患的露天座椅区空无一人,廊檐下倒是挤满了躲雨的年轻观光客,转坏的天气没有打消他们的游兴,他们心情高昂,手拿旅游指南热烈地在讨论著入山健行的路线。 

  她停好单车,捞起水草似的长发又甩又拧,穿过那群男女,一掌推开玻璃门,嗡一声高分贝喧哗声袭面。不出她所料,咖啡屋内人声鼎沸,站着的比坐着的还多,柜台内挤满正式员工和临调的工读生,几乎不容旋身,个个手忙脚乱地备餐调制咖啡。她趁隙排开集结的人龙,钻到柜台边,对其中一位年纪较长,埋头在烘烤好的松饼上点缀奶油花的女人道:“晓庄,问你一下……” 

  女人立即插嘴:“咏南来得正好,帮个忙吧,餐点已经塞车了,先送这几桌好吗?” 

  柜面上排满等着出餐的各色咖啡和点心,不好拒绝,吞回到口的话,她抓了件员工围裙套上,两手熟练地高擎餐盘,左闪右躲送至正确桌号,再辛苦挤回柜台,将其余两份餐依序送出,不过往返两回,她已冒了汗,再度对女人启口:“晓庄,今天我让小张送来的那张椅子在哪里?” 

  “椅子?你不是要送我的吗?”晓庄头也不抬。 

  “是啊,现在在哪里?” 

  “今天人多,加了几个座位,我把那张椅子拿来充数了。” 

  “嗄?”她拍了一下额头,满脸紧张,“不行啊,今天送快递的上门一打岔,我忘了和小张说清楚,他拿错椅子了,这一张还有好几个螺丝没上,刚刚才想起来,坐久了不牢靠的啊。” 

  “喂,你别添麻烦好不好?”晓庄翻个白眼。“一时半刻不会塌吧?” 

  “我工具拿来了,上一下就好,在哪里?”她固执地要求,踮起脚尖往座位区张望。 

  “就在屏风后面,客气一点,那个客人现在心情不太爽。” 

  屏风后是通往洗手间的走道,平日只放置盆栽,位子加在那里,可见空间严重不足。咖啡屋附近多半是热食餐馆,离省道最近能够提供休憩的只有这间咖啡屋,加上避雨的过路客,才会出现这般热腾腾的场面。 

  她小心避开喧闹调笑的等候人群,拐了几个走道才抵达屏风后。一张临时摆设的小方桌旁,有一名男子背对着她端坐着,即使在这般吵嘈的空间里,男子手里捧了本厚实的书,专心地在翻阅,并未受到干扰,静静安坐一角。 

  她细瞧男子身下的单人扶手椅,确定是她寻找的那张没错,崭新浅黄的原木色和其他上过漆的旧椅有明显的区隔。她绕至男子前方,思量着如何妥当地开口,男子察觉了动静,缓缓抬起头,和她打了照面,她怔了怔。 

  那是张异常俊秀的面孔,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但眼前的男子给予她迥异以往的视觉经验,他的发色不属黑色系,近于深咖啡色,但近几年时尚染发日趋平常,发色不足以判断真伪,令她慑目是那对眸子,在高额浓眉下的眼眶里,一经卤素灯的折射,眸色呈现少见的琥珀色,绽出异彩。 

  男子也许习惯了陌生人的瞩目,姿态怡然,他指着腕表,淡淡开了口:“三十分钟了。” 

  “啊?” 

  “我三十分钟前点的咖啡还没有下落,你们柜台是不是忘了?”他面含不豫。 

  “噢,”她会意过来,对方看见她身上的制服围裙,当她是店里员工,“应该快了,今天人多,可能会慢个二十分钟喔。” 

  男子迟疑地看看表,点点头,垂眼继续进行原来的阅读,不再表达意见。 

  她尽情打量男子,他轮廓分明,深邃却不张扬,甚至带点文气,这样的脸孔只有在东西混血的情况下方有可能呈现,但让她发怔的原因不只是那张脸,还有他的声音,那是一种深沉且富有底蕴的嗓音,让人想一听再听,如此美好的声音竟奢侈地为他所拥有。 

  回神后,她试着靠近男子,悄声对他说:“可不可以麻烦你--” 

  “我不签名的。”他反应很快,露出一丝不耐,却极力保持风度。“刚才不是和你们店长说明了,我不是那个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我不是那个偶像剧男演员,你们真的搞错了。” 

  “噢,”她愣住,暗暗胡猜了一下,大概半小时前发生过一点小插曲,晓庄他们误以为他是某个男演员,特地腾出个地方让他入座。“可是先生,我只是想请您站起来,把椅子交还给我。” 

  “椅子?”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奇异的要求,男子一脸纳闷地起身,“椅子有问题吗?” 

  “是有点问题,我得处理一下。”她坦然道,然后歪着头动脑筋,“先生,和您打个商量,如果您不介意在这站一会儿,我可以马上替您做一份免费松饼,不好意思了。” 

  她一手穿过椅背木条,将椅子腾空挂在肘臂上,友善地对他笑着。 

  男子阖上书本,面无表情俯视着她。依她目测,他颀长的身量超过了六呎,薄软的开襟棉衫下体魄分明,她无意窥伺他的皮相,但这里空间狭隘,借道此处的顾客络绎不绝,两人必须空出走道,不得不贴得极近交谈。 

  他游目四顾,屋内人声喧闹臻至饱和,屋外雨势维持滂沱,未有稍减,他略作考虑,问道:“你准备在哪里处理这张椅子?” 

  “后院,一下下就好。” 

  “介意让我一道去吗?这里空气不太好,我想透透气,松饼就不用了。” 

  没有犹豫,她爽快答道:“您不介意就好,谢谢配合。” 

  后院是由矮墙围出的一方空地,以透明玻璃罩顶,半开放式对外敞露,铁门外面是几亩辽阔的油菜花田。院内杂堆了几把故障的桌椅,旁边一座简易的木架上晾晒着无数抹布、桌巾,有张小圆桌靠墙展开,傍着两把高脚凳,上头放置一只烟灰缸,大概是员工辟出的休息角落。 

  男子倚门远眺,仿佛大雨中的山色越看越有味道,久久伫立不动。 

  她端上亲自调制的咖啡,轻触他手臂,他回头接住,很快抵唇喝了一口,眉一挑,赞赏道:“很特别,这是我点的那杯么?” 

  “我不知道你点了什么,这咖啡是我自己的。” 

  “你私藏?”他微露笑意。 

  她笑着摇头,“是寄放,我偶而到店里坐坐就喝这个,我不习惯喝晓庄烘焙的咖啡豆,喔,晓庄是这里的店长。” 

  “你不是这里的员工?” 

  她再次摇头,转身将那把扛来的木椅放倒,使劲扳弄、摇晃。他好奇地站在一边观看,发现她从一只工具袋里取出一把电钻,几枚螺丝钉,先装好钻孔钻头,对准坐面底下四个凹角,钻几个细孔,再换个十字钻头,牢牢锁上螺丝钉,过程快捷俐落,完成后,她将椅子扶正,自行试坐,还刻意摇晃了几下,确定稳定度足够,才起身朝他做个邀请手势,“坐坐看吧。” 

  他依言入座,笑道:“不用进去了,我就在这里坐吧。” 

  她屈蹲身子,两眼圆睁,仔细审视座椅细部,指尖轻抚扶手的流线弧度,以及四只椅脚收束的完美边线,眼神流露珍爱之情。围裙脱去后的她一身濡湿,垂散于背后的发梢不时凝聚出水珠,静淌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端详得极为入神。 

  “你从哪来的?淋得一身湿。”他好奇问。 

  两人偎靠得有些近,她身上散发着体温和雨水交织后的独特气味,晒成小麦色的双颧始终泛着粉红。从第一眼的好奇打量后,她就不再对他产生兴趣,现在她聚精会神的对象是一张朴质无华的椅子。 

  “我的工作室。”她不经心答道。 

  “你是做什么的?” 

  “做些手工杂货。” 

  “这椅子是你做的?” 

  “嗯。”她突然直起腰,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般一脸郑重,“先生,麻烦您站起来。” 

  他愣了一秒,不解这张还没坐热的椅子又有何瑕疵了,看来她的确是个新手,对新作再三琢磨。他顺从地离座,加强她的信心道:“比刚才稳多了,我相信应该不会轻易散架,这是黄松做的不是吗?硬度够的。” 

  “你看得出来?”她极为讶异。 

  他轻笑,“不同的树种木纹和节点是不一样的。” 

  “是啊没错,我只是想,椅背再镂刻一些花样会更好,顺便上个色,您觉得土耳其蓝怎么样?”遇见能谈上话的人,特别令她高兴。 

  “土耳其蓝?”他放下咖啡,手掌虎口托住下巴,认真予以想像,“不大好,隔阵子色漆被木材释出的天然松脂溶解,会褪变成黄绿色。” 

  “咦,你真的懂耶。”她喜出望外拍了拍手,“好吧,还是用最保险的棕色好了,万一晓庄又把它拿给客人用,看起来也不会太突兀。”她将一只圆凳移到他身后,“请您将就坐这张凳子吧,可能不是那么舒服。” 

  “不要紧,我等车修好就走。”他又瞥了眼腕表。“天黑前应该来得及上山。” 

  “是要到温泉区吗?”她知道那里分布各色旅馆和度假饭店。 

  他轻点头。 

  果然是观光客!多数观光客在下了高速公路转进省道后,会在入山前必经的这座小镇稍事歇脚,加个油顺道吃顿乡间风味餐,趁便补给饮用水或各式小零嘴,比起僻静的温泉饭店或度假山庄提供的稀少又贵得出奇的杂货用品,小镇成了理所当然的中继站。 

  “祝你假期愉快。”她一把勾起椅子,抓起工具袋,笑吟吟道:“我要回去了,您慢慢喝吧,不必付帐,算我请客。”说着伸手滑开后门的门闩。 

  “等等,你从这里出去?”他仰头探看天色,云层虽不再浓厚,雨势亦已趋缓,但仍未有收兵迹象。“雨还下着不是吗?” 

  “小多了呀,”她从铁门栏缝探手出去盛接雨滴,“反正衣服也湿透了,不差再淋一回。”她看看他,露出促狭的表情,悄声道:“坦白告诉你吧,我不喜欢被抓去当服务生,尤其人多的时候,受不了,还是先走为妙。” 

  她拉开铁门,举步踏进田埂前,对他道:“麻烦你帮我把门拴上,谢了。” 

  田埂布满杂草,不致于泥泞,但沿途浸染的水份,再次湿透她的布鞋前端。她走了一小截路,转弯切进连结大马路的捷径前,回首再张望一眼。男子擎起咖啡杯,对她挥手致意,她眯眼笑了起来,默默想着,真是好看的男人。 

  与美丽萍水相逢,总能让她愉快一整天。 

  *** 

  他将一叠卷宗靠在驾驶盘上细阅,降下车窗,点支烟,无视美得令人屏息的湖上轻雾氤氲,视线没有离开过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 

  休旅车停靠在树冠繁茂的老树下,耳畔是清晨的鸟语啁啾和虫鸣嘶嘶,他听了非但没有神清气爽,反而有些烦扰。吸了两口烟,鼻腔里只有尼古丁的气味,排拒了鲜洌的空气。 

  原本想避开饭店大厅的早起人潮,找块清净地静心思考,没想到四处皆有踏青的人迹。他草草用过早膳,开着车,循着山势,盘旋曲折在拓垦得十分平整的山道上,接近山脚时,随兴转进一条森幽的窄径,尽头便是雾块缭绕的一面湖水。 

  审阅工作告一段落,他才探头出车窗眺望。每季都造访此座山岳的他,倒是没发现这里有块幽静处。 

  他摁熄烟,下了车,伫立在湖畔,极目眺览。 

  阳光穿云破出,雾气渐散,终于揭露湖水的清丽面貌,湖心竟有几只绿头鸭悠悠巡回,碧波下,令人惊艳的硕大锦鲤在群逐漫游。不知是地主刻意栽种抑或野生种,四周遍植了相思树,正值开花盛期,树梢挂满一串串金黄绒花球,远望一片耀眼,非常可观。远一点山头则遍布油桐树,枝头还存留未落尽的雪白花蕊,如片片残雪。附近看不到任何民宅,景观可取,可惜腹地不算大,且随处有高地落差,整地不易,只能藉此景开辟出小型度假山庄,但光是停车场的划分就得伤透脑筋。 

  从赏景到职业化的盘算,顺道又想起一点公事,回到车上,拿起丢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在长串的联络人栏目迅速寻找,耳边同时听到地面落叶被踩踏的窸窣声,他不经意往后照镜瞄一眼,有人也光临此地了。 

  是个年轻女孩,高束马尾,后背双肩背包,骑乘着一辆旧式脚踏车,快速滑过林荫路。她没有煞停之意,绕着湖畔骑了三周,像是惯性动作,十分流利,没有好奇张望。绕毕,将车随意停靠在一株相思树下,从背包取出瓶装水,仰头喝了几口,接着拿出一束绳状物,靠近湖缘,凝望湖心鸭群,许久不动。 

  相隔一段距离,看不清女孩面目,只觉纤瘦年轻,他并未特意留心,拨出电话号码后,专心讲起电话,偶而瞥视一下后照镜面。女孩听见了人语,稍微朝车厢疑惑地看一眼,没有特别反应,回首静望前方。 

  又隔了片刻,女孩有了动静,她检视周遭地面,选择了一块不毛沙地,慢条斯理解开手上绳索,两手各执一端,朝后一甩,凌空划出半弧,停在身后两秒,接着再朝前甩抛,两脚并立,开始有节奏地跳跃起来。 

  他愣了一瞬,才恍悟女孩在进行跳绳运动。他收回视线,继续手机对话,语气转强,吩咐对方几句:“这一点我不管,请转告他这不是我们部门的事,晚一点把资料传给我,记住开会时先别提起。” 

  女孩极有活力地跳跃着,速度逐渐加快,马尾随之起伏扬落,偶而倍速快转两圈,屈膝跃高,变化跳跃频率,绳索在她手上乖顺听话,随她任意把玩。女孩四肢矫捷俐落,没有一次绊上足尖,至少有五、六百下了,她才开始减速,缓慢停止跳跃,不久,她随性将绳索往旁一抛,抓起水瓶对嘴牛饮,喝得太急,还小吐了一口,大声清喉。 

  他禁不住笑了。在湖畔晨曦下跳绳?很有意思的举动。 

  看出了兴味,渐忘烦心事,看了大约一刻钟,不便留恋此情此景,随手启动引擎,转动方向盘,准备倒车离去。车尾距女孩仅三公尺之距时,女孩不经意朝车头瞥望,他在镜中看见了她的容颜,几秒间辨认出了她--不就是那位把椅子当宝贝的女孩! 

  女孩取了条毛巾揩汗,手叉腰,仰头观看树梢垂累的绒球花串,忽然她踮起脚尖,伸展身躯,抬高下巴,欲一亲芳泽,嗅闻花蕊,但末端略高,无法如愿,她举臂攀枝,想扯近鼻端,枝条颇具韧性,又弹回原处。 

  他观看她做了几次徒劳无功的动作,噙起了笑。他顺从直觉做了个决定,将车暂停,跨下车,向她走过去,轻而易举越过她头顶,攀折一截花枝,递交给她。 

  她万分诧异,呆楞接过花枝,眨眨眼,良久才回神,冒出一句:“是你啊!” 

  “早安。”他笑。 

  她的两颊泛红原来是日晒和运动后的结果,运动后的她又更添元气了,周身辐射出热力,汗水濡湿了颈项和胸口,在晨晖下闪现光泽。 

  “早。原来那辆车是你的,你怎么来了?”她朝他身后张望,一脸紧张。 

  “你不也来了吗?”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她见到他会面露欣喜,经验使然,很少有异性见到他不喜出望外。 

  “可是,这里是私人土地,不是公园。”她指着出口处,“你没看到围栏和告示牌吗?” 

  “我没注意。”他回想一下,转弯入口处似乎有两扇锈蚀颓倾的铁栏,但未呈阻拦状态,所以他才能长驱直入。 

  “噢,那我们还是走吧,待会火土伯种完菜看到有外人在这里会不高兴的,而且你还乱摘花。”她口气有指责之意,一边将跳绳和水瓶塞进背包,准备离开。 

  “乱摘?”他啼笑皆非,“我是替你摘的啊。” 

  “多谢你的好意,我通常只闻不摘的。”她牵起脚踏车。“快走吧。” 

  “你指的外人是我?还是我们?”他很好奇她的举动,她刚才不也待得很愉快,完全没有偷偷摸摸到此一游的鬼祟啊。 

  “当然是你啊,”她得意地扬眉,“我和火土伯可是有交情的,我送了一张很棒的椅子给他,所以他不会赶我的。” 

  他忍俊不禁笑了,“你到处拿椅子做公关吗?” 

  她一听,脸腮泛红的部位漫延至耳根,“才不是,那时我刚开始学做椅子,假日偶而尔在市集摆摊,半天下来,火土伯是第一个愿意出价买的,一点都没还价喔。他说这椅子好,很耐看,应该也很耐操,不会像家具店的漂亮椅子中看不中用,为了报答他知遇之恩,我不收他钱,还帮他加了一片脚踏板,亲自送上门。他高兴极了,那时我从他家往下看,看到这片地,我说真是漂亮的地方,他说那就有空常来玩吧,他不对外开放的。问了才知道,几年前他并没有设障碍,就让当地人随意进出,欣赏湖景,本来相安无事,可是自从上头温泉区开发以后,游客多了,常有人不守规矩,破坏环境,他每隔几天就得从湖上捞起一大袋垃圾和吃撑了翻白肚的锦鲤,烦不胜烦。接著有一群大学生来露营时,很有创意地把他养的鸭子当场在湖边烧烤起来,吃得超开心,火土伯终于火大了,从此除了熟人,再也不开放了。” 

  他专心听完,问道:“火土伯住附近?” 

  “是啊,就在那几株油桐树后面,这里看不见的。”她指向那片如残雪点妆的制高点,“树后面有几块菜园,他每天种完菜就在附近巡逻,别以为他瞧不见这里,他骂起人来很厉害的。” 

  他点头表明知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他看了看她,动念道:“还有荣幸喝杯你的咖啡吗?饭店早餐提供的咖啡实在不能比。” 

  这要求不困难,只是古怪,他们连朋友都称不上,而她也并非咖啡屋员工,她呆了一瞬,他已朝她伸出手,“我叫佟宽,来这里出差,住在景秀饭店。” 

  原来他不是观光客,她附和地伸手,与他轻轻一握,“我叫林咏南,住在镇上,这里不是什么大城,没什么公司行号,很少人是为工作来的。” 

  景秀饭店是五星级的温泉度假旅馆,是连锁旅馆之一,并非仅供短暂下榻的普通商务旅馆,位在景致最好的山凹里,距离山下车程起码需二十分钟。她不禁困惑,有谁差旅会住上交通不便又所费不赀的地方? 

  听出她的疑惑,他不讳言:“我住的饭店其实是我们公司旗下的物业,我负责定期视察业务,有任何问题再向总公司汇报,所以别人可以尽情放松住进饭店,我得小心翼翼,随时注意饭店每个营运环节是否有疏漏,心情完全不同。” 

  “啊,原来如此。” 

  自我介绍完毕,他定定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立时尴尬起来,想一想道:“店里寄放的咖啡喝完了,如果你想喝,我家里还有,不嫌弃的话,顺便到我工作室参观吧。” 

  “那很好,我来这里一向直接上山,不曾好好逛过镇上,麻烦你了。” 

  她眯眼笑。他注意到一件事,这个女孩只要一笑,便是全心全意的笑,彻底绽露出一排皓齿,毫无保留,丰润的唇边有一道浅浅笑纹,说明了她爱笑的本质,加上两眉墨黑弯长,眉心洁净坦然,生活里似乎没什么事可供挂心。 

  他驾车跟随在她身后,配合她的脚踏车速,不疾不徐在省道上行驶,有时与她并行,瞥看她紧抿嘴,奋力疾踩单车踏板的模样,令人发噱。转了几个大弯后,她在一栋民宅前煞车,对他做个手势,“等我一下。” 

  她一溜烟钻进洞开的大门里,不见人影,附近静悄悄,看不出有何名堂。五分钟后,她出现了,搂抱着一大束盛开的向日葵,几乎遮住了她的小脸。她走到驾驶座车窗旁,将以麻绳缠缚的花束塞进他怀里。 

  “佟先生,送给你。”她笑嘻嘻道。“漂亮吧?” 

  “你特地买的?”他一愣,胸前的向日葵朵朵花瓣矗张,鲜黄饱满,绿茎挺拔,根本是割采不久的鲜花,而近看她眼神纯净,并无取悦之意。 

  “不是,我慷他人之慨。”她坦言,“这花是我朋友家种的,他家在附近有座小农场,以后有空可以去看看,花种得很不错喔。如果有机会的话,麻烦您推荐给饭店采购,四季都有鲜花供应喔,这是农场名片。”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趁机替亲友推销。他并未有不舒服的感觉,向她颔首,“我试试看,但不保证。” 

  “谢谢你了。”她重新跨上单车,带领他进入镇上。 

  她所谓的工作室位在镇西一条四米静巷内,一栋旧式未经整建过的两层水泥楼房。她将单车推进小庭院,取出钥匙打开大门,大方请他入内参观。 

  首先是一座小巧客厅。他随意浏览一回便领悟出一个事实,除了窗帘、灯具、坐垫和抱枕,迎面所见的桌椅橱柜沙发书架花凳,全是出自她的手工木作,每一件在简洁设计中都画龙点睛地嵌上朴拙的陶砖或木雕花饰,或适度髹漆上色彩。整座客厅可说是她的私人展示场,风格独具。细看精巧度和工厂制品相较或有不足之处,但多了几许温暖厚实,以及感受得到的努力。 

  穿过厨房,工作室设在后院搭出的棚架内,中央放置了一张大型工作台,台面上下堆置了各式木材和线锯机,地板布满了细木屑,周遭则堆放了各式成品和半成品,料材和工具凌乱地置放墙角。他走过去,十分专注地审视那些未完成的木作,他想起她纤细的手臂,哪来的劲道完成原木裁切? 

  她拉拉他袖口,“别过去,小心碰到锯子,到客厅坐坐吧,咖啡马上来。” 

  他回到客厅,在沙发椅坐下。这屋子光线良好,触目所及赏心悦目,微风阵阵流动环绕,宁静怡人,只是宁静中为何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是太安静了,静得不太寻常,这么一想,他看见了置物架最上方有两帧并排的相框,里面嵌着不同的照片,都是中年女士,穿着优雅古典的裙装,连摆姿都优雅。他趋近细瞧,一位笑容和蔼,一位拘谨严肃,两张照片被屋主珍爱地簇拥在几个小型盆花之间。 

  “那是我妈和我小姨。”她突然出现,嗓音活泼地介绍,一面递给他咖啡。 

  他笑着接过,立刻喝了一口,令人回味的咖啡香气瞬间溢满口颊,“她们在家吗?我这么冒昧拜访是不是会打扰她们?” 

  “不会的,她们都不在了。”她神色平常地说着。“就算她们在也会欢迎你。” 

  “不在了?”他想确知她的真正意思。 

  “嗯。”她点头,“一个三年前,一个一年前,她们都生了病,没有治好。” 

  “所以你一个人--” 

  “是,我一个人,这房子是很多年前小姨租来的,她没有结婚,现在是我在承租。”她简短说明,笑容依旧,没有被冒犯的表情,显然已接纳既成的事实。 

  那么其他的亲人呢?即使有诸般疑问,他不再交浅言深过问,转移话题道:“你的这些成品平常都在哪里展示?怎么交易。” 

  “网购啊,晓庄有个购物网啊,卖些她老公设计的皮雕饰品,我搭便车寄卖,展示一些作品,订单来了,我就做,不过我通常只接小型木作,大的太花时间,一个人做不来。”她歪着头打趣道:“所以我不会麻烦您替我介绍生意的,我胃口太小了,吃不下。” 

  他相信她说的不是客套话。她坐在一张高脚椅上,和他说话的同时,两脚前后摆晃着,有点百无聊赖的惬意,没有一丝急躁。他阅人无数,大致上能看出人的一些本性,她连成立自己的销售网站都不积极,能做出那些木作品百分之八十出于狂热,一旦基于谋生,日夜赶工,滋味变了,很难再本着初心投入,限时限量是维持长期兴趣的要诀。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或许是个幸运儿,没有迫切的经济压力,也或许,她对生活要求不多,这里是个靠山小镇,生活步调缓慢,据悉不少镇民甚至拥有菜园、果园,自给自足。 

  “这么说,我就更应该付你咖啡钱了,占了你不少时间。” 

  “我又不是律师,时间挺多的,不必收钱。”她溜转圆黑的眼珠,做个顽皮表情。“我只是喜欢偷懒,工作量刚刚好就好,太忙了我头就晕。” 

  他莞尔道:“听了很值得羡慕,许多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没什么好羡慕的,不过是一种选择,选择了就承担,承担得起就过下去,能过下去就……”或许感觉到说下去不太妥当,声音渐渐低微,笑容转为若有所思。 

  “就如何?” 

  “就--”她呆视地板片刻,冷不防抬起头道:“平安就好!对了,等我一下。”她跳下椅子,溜进厨房。 

  他失神一会,听到隔墙翻箱倒柜的声音,发现她行动力过人,剑及履及。 

  他往置物架下一层观看,架上放了几本国内外设计杂志,用书挡固定住。书挡染成草绿色,切割呈叶片形,挡身仔细刻划出叶脉,上面栖息了一只闭眼蜻蜓。他伸手触摸粗凹有力的线条,直到她现身,对她道:“这对书挡卖给我吧,我想放在办公室。” 

  “唔……”她噘起嘴,有些为难,“可是这用了一阵子了--” 

  “我不介意,木头这东西越久越有意思。” 

  考量了几秒,她二话不说,动手把杂志抽出,放置一旁,直接拿起那对书挡兜拢在他胸前,“如果你真喜欢,就送你吧。” 

  他掩不住诧异,她还真是大方,没有一点计较,“这样不好,花了心血做的--” 

  “可是我做它们的时候就没想要卖嘛,而且我招待你又不是为了卖东西。”她理直气壮地耸肩,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瓶罐,“我找到了一瓶还没开封的咖啡,你拿回去吧,随时想喝就有了。” 

  他又是一愣,腾出手审视罐身。咖啡是巴西原装的,品牌在市场上并不普遍,想来也不是唾手可得,他没多考虑便交还她:“给了我你不就没了?” 

  “不用担心,隔段时间就有朋友会寄一些过来。” 

  他摇头:“咖啡好喝,不只是咖啡本身,调煮咖啡的人也大有关系。我不是煮咖啡好手,平时工作忙也没什么时间,不想因为匆促破坏了它的原味,就放在这里吧,将来我想喝的时候,再过来一趟麻烦你,希望你不会介意。” 

  “佟先生真讲究。”她猜他为人谦和,不愿占人好处,听了也不坚持,见他喝完了咖啡,试探性问:“唔--还吃得下东西吗?”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也有好厨艺吧?” 

  “很遗憾,我做吃的不太行,”她微现赧意,“我只是突然肚子饿了,想吃粄条,隔壁巷口有家面店,好吃得不得了,是很特别的客家风味喔。有兴趣尝一尝吗?我可以叫阿婆多舀给你肉燥,不会后悔的。” 

  他暗讶她一大早就能吃上油腻的食物,身形却还保持着瘦削紧实。他对传统米食没什么偏好,但见她描述时两眸晶亮,不胜向往,颇具说服力,他点了点头。 

  她转身率先而行,甩晃的马尾扫过他的下巴,一阵轻痒,他反射性一抓,那束丰厚黑亮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她不知情地回过头,眉眼弯弯,露出全心全意的笑,“佟先生喜欢唱歌么?” 

  “我不唱歌的。”他有些错愕。 

  “真可惜,有人对你说过你有一副好嗓子吗?” 

  他摇摇头,对她的发现感到新奇,很少有人对他的投注是超越视觉之外的,但那一回眸,让他看见了睽违多年的纯净初衷,一种只想传递快乐给对方的初衷,流露在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 

  门一开,阳光变得更强烈了,风不知从何处传送来含笑花香,若有似无袭面,那近似清淡果香的气味从此与她的身影相连结。 

  他静静微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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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9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看着挺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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